第五十一章 惊变

“听说了吗？十三太保硬是带着百骑冲开了敌阵，把梁王派的先锋营搅得七荤八素！”

“何止啊！二郎君也厉害，云州城都快被攻破了，他带着小股人马从后夹击，硬是把守将给救了出来！”

“还有大郎君，虽说是去接应粮队，可那一路也不太平，听说也杀了不少散兵，没让粮草出半点差错！”

柳玉娘听着，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她去给谷雨送刚誊抄好的乐谱时，远远就听见值夜的婆子们聚在墙角说笑，声音里满是喜气。

这几日战报接连传来，全是胜仗，连平日里总是紧锁眉头的晋王，昨日都留了几位老友在殿内饮酒，笑声隔着几道宫墙都能听见。

她加快脚步，想着要把这些好消息赶紧告诉谷雨。毕竟自从李承洛出征，谷雨就总愁眉不展，若知道这些，或许能宽心些。

推开谷雨的房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谷雨正坐在窗边发呆，她眼下的青黑比昨日又重了些，连鬓边新簪的银花，都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好消息！”柳玉娘把乐谱放在案上，挨着她坐下，“十三太保打了大胜仗，二郎君也解了云州之围，还有大郎君，粮队接得顺顺利利的，听说他们兄弟俩已经汇合，接下来就要去珩水了！”

谷雨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柳玉娘这才发现，她指尖泛着冷白，“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玉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才松了口气，“前儿张大夫开的安神汤，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喝？”

谷雨摇摇头，声音轻得像雪落：“喝了，可还是睡不着。夜里总做噩梦，梦见大郎穿着染血的铠甲，站在一片黑水里，我喊他，他却不回头……”

话没说完，她眼圈就红了，赶紧别过脸去，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柳玉娘心里一紧。她知道谷雨担心李承洛，可没想到竟愁到这般地步。

这些日子宫里人人欢天喜地，连洒扫的小丫鬟都哼着小调，唯有谷雨，像被笼罩在一片阴云里，连阳光都照不进她的眉眼。

“姐姐，要不咱们去求求佛吧？”柳玉娘忽然想起宫里的小佛堂，那是曹夫人偶尔礼佛的地方，虽不算大，却格外清净，“我去跟夫人说，咱们去拜一拜，求佛祖保佑大郎君平安归来，说不定心就安了。”

谷雨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她原本不信这些，可如今除了祈祷，她实在没别的办法。

第二日天还未亮，柳玉娘就去了昭信殿。曹夫人正对着妆镜描眉，听了她的请求，痛快的允了：“也罢，就当求个心安。”

柳玉娘连忙谢了恩，拉着谷雨往小佛堂去。

佛堂里燃着沉香，烟丝袅袅缠绕着正中的鎏金佛像，佛像垂眸含笑，慈悲的目光似能包容世间所有苦难。

柳玉娘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时，她还是个跟着流民逃荒的孩子，父亲柳山人背着她躲在破庙里，用仅有的干粮喂她，说“佛会保佑好人，咱们一定能活下去”。

后来父亲在魏州战乱中走散了，她被袁建丰抢回王宫，又遇着李承勖。

李承勖教她识字，曹夫人教她学舞，让她从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民，成了如今能穿锦缎的小娘子。

她望着佛像，忽然自嘲地想：或许真的是佛祖护佑？不然她怎么能在这乱世里，活得这般体面？

可她又想起，当年初见李承勖时的情景。

那时，她临时被安置在晋军在郊外的军寨，对着佛像跪拜时，李承勖却站在一旁，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桀骜：“这佛连自己都护不住，难道还能护得住你？”

如今想来，她倒想反驳了。

若不是佛祖庇佑，她早成了路边的枯骨，哪能有今日？

只是一想起父亲柳山人，她心里就发酸。这么多年了，爹是否还活着？是否也在某个地方，盼着能找到她？

她不敢深想，一来是记不清爹的模样，只记得他温暖的手掌；二来是怕知道答案，若爹早已不在人世，这份念想便成了刺，若爹还活着，她却无法寻他，只会更难受。

“玉娘，该你了。”柳玉娘正怔着，谷雨轻轻推了她一下。

她回过神，见谷雨跪在蒲团上，额头抵着青砖，拜得格外虔诚。

谷雨的命比她苦得多：自小被爹娘当作“赔钱货”卖给王宫，连爹娘的模样都记不清，不像她，还有个能念想的爹。

谷雨所求的，不过是李承洛能平安回来。

从佛堂出来，阳光正好穿透云层，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谷雨的脸色果然好了些，嘴角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柳玉娘想起街上那家胡饼铺，用胡麻油烤的饼夹着羊肉末，喷香扑鼻，便把自己攒的月钱拿出来几个铜板，托能出宫采买的小厮帮忙买些回来。

傍晚时分，小厮把胡饼送来，还带着热乎气。

柳玉娘和谷雨坐在廊下，就着温好的米酒吃着胡饼。胡饼外酥里嫩，羊肉的香气在舌尖散开，连风都好像没那么冷了。

那段日子，倒是难得的平静。

战报依旧隔三差五传来，全是捷报，宫里的人都在说，再过些日子，大军就能凯旋，晋王定会大摆庆功宴。

柳玉娘看着谷雨日渐舒展的眉眼，也松了口气，觉得那些噩梦该停了。

可这平静，却在一个雪夜被彻底打破。

那夜雪下得极大，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把整个王宫都裹成了白色。

柳玉娘正帮曹夫人整理绣品，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绝望的哭诉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绣针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指尖却不停发抖。

大郎君途径北平郡公罗信的地盘的时候，被设了埋伏，就这么俘虏了，形势看着不大乐观。

柳玉娘想起在佛堂里的祈祷，想起吃胡饼时说的心愿，想起李承洛临走前跟谷雨说的“等我回来”，那些美好的念想，如今全成了刺人的针，扎得人遍体鳞伤。

雪还在下，越下越大，风卷着雪粒子拍在窗纸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人的哭声。看着窗外漫天的飞雪，柳玉娘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窜上来，冻得她骨头缝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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