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二征
随着琉璃灯的光渐渐暗了些,银丝碳在炭盆里泛着微红,屋里的蝴蝶倦了,有的停在窗棂上,有的落在桌角的瓷瓶边。
柳玉娘捧着两碗长寿面,手里的竹筷轻轻挑着面条,方才蝴蝶飞舞时的欢闹还在耳边,可此刻桌对面的李承勖却没了往日的鲜活,只垂着眼,慢慢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鸡蛋,连平日里最爱的葱花都没动几口。
“二郎君,这面要凉了。”柳玉娘轻声提醒。
她瞧着李承勖的侧脸,他眉间那点刻意压着的沉郁,像极了窗外天边的阴云,让她心里也跟着发紧。
李承勖这才抬起头,勉强牵了牵嘴角:“你吃,我不饿。”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少了几分少年人的清亮,多了些说不出的滞涩。
柳玉娘看着碗里的鸡蛋,又看了看他空着的筷尖,忽然想起方才他陪自己追蝴蝶时的模样——那时他笑得眉眼都弯了,连头发丝都透着欢喜,怎么转瞬间就成了这般沉默的模样?
她放下竹筷,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二郎君今天是累到了吗?若是累了,便早些歇息。”
李承勖的指尖顿了顿,抬眼时,眼底的沉郁已散了些,又装出往日那副轻松的模样,只是笑意没到眼底:“没有累到,就是……过几日又得出征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着什么似的,“不知道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出征?”柳玉娘猛地睁大眼睛,手里的竹筷“当啷”一声落在桌上。
她怎么也想不到,前几日还蹲在石榴树下逗刺猬、跟李承渥抢栗子的李承勖,竟又要上战场。
她记得他上次出征回来时,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来的血把绷带都染红了,后来伤口愈合,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
这才过了不到半年,晋王怎么就又让他去打仗?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怨怼,怨晋王不疼惜自己的儿子。
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连停在瓷瓶边的蝴蝶都似察觉到什么,扇着翅膀飞远了些。
李承勖见她脸色发白,连忙放下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别担心,这回打的不是精锐,就是些朱老儿的散兵游勇,比上回劫持圣人的王老贼好应对多了。”
他说着,故意挺起胸膛,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可是晋王世子,这点小事还应付不来?”
柳玉娘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更酸了:他是怕自己担心,才故意说得轻巧。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哪有什么“好应对”的说法?
李承勖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自顾自地补了一句:“其实也怪你,我以前出征,从没想过这些有的没的,如今跟你相处多了,倒也开始瞻前顾后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玩笑,想把沉重的气氛冲淡些。
柳玉娘强扯出一个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二郎君又推卸责任!这回去得多长时间?”
李承勖的眼神暗了暗,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肯定能活着回来,到时候还吃你做的长寿面。”
他说着,夹起一筷子面条,大口吃了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担忧都咽进肚子里。
柳玉娘也拿起竹筷,慢慢吃着面,只是嘴里没了往日的香甜。
两人都刻意避开了“出征”的话题,说起了前几日李承渥在后山追刺猬摔了个屁股墩的趣事,说起了庄里的老厨娘做的糕点有多好吃。
说着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可那笑声落在空旷的屋里,却显得有些单薄。
夜深时,李承勖送她回房,在门口站了片刻,只说了句“早些歇息”,便转身走了。
柳玉娘站在门后,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的忧虑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往日里她沾枕就睡,从不做梦,可今日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一片血色。
她看见一具尸体横在地上,看不清面容,却总觉得那身影格外熟悉。
她想跑,双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挪不动。耳边传来一个凶巴巴的声音,一遍遍地说:“是你害死他的!你偿命!你偿命!”
忽然,一条冰冷的白绫缠上了她的脖颈,越收越紧,她喘不过气来,剧烈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最后,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像被人从悬崖上推了下去,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柳玉娘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额头上满是冷汗。哪有什么尸体和白绫?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鬼压床”了,那堕入悬崖的失重感,不过是梦魇带来的错觉。
坐起身时,她只觉得脖子酸痛得厉害,想来是昨晚睡落枕了,便懊恼地揉了揉脖子,浑身打了个哆嗦,梦里的恐惧还没完全散去。
她定了定神,披好衣裳,才慢慢挪到门边,轻轻推开了房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一道小小的身影就从门后蹦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草编的东西:“玉娘姐姐!吓你一大跳!”
柳玉娘本就因为噩梦心不在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门帘都晃了晃。她看着眼前的李承渥,咬了咬下唇,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五郎君!你怎的在这里躲着?”
李承渥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手里举着那个草编的小兔子,有些委屈地说:“姐姐昨日过生辰,怎么只跟二哥说,不跟我说呀?我还是听二哥提起,才知道昨日是姐姐的生辰。”
他说着,把草编小兔子递到她面前,“我来的时候太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是我昨天在后山用草编的,你看像不像?”
柳玉娘看着那只草编小兔子,心里忽然软了下来。那兔子的耳朵竖得高高的,眼睛是用黑炭点的,虽然简单,却活灵活现。
她没想到,这么顽皮的孩子,手竟这么巧。
她接过小兔子,轻轻摸了摸草编的纹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寻思着五郎君还小,生辰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跟你说。”
其实她心里清楚,她不过是个侍女,李承勖待她不同,可她与李承渥,终究隔着主仆的名分,哪有立场主动跟他提自己的生辰?
“怎么不是大事?”李承渥皱着小眉头,有些不满地说,“生辰就要开开心心的,下次姐姐生辰,我一定给你准备更好的礼物!”
柳玉娘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好,我等着五郎君的礼物。”
两人正说着,就见李承勖从廊那头走了过来,他瞧见李承渥手里空空的,又看了看柳玉娘手里的草编兔子,故意板起脸:“你小子手还挺巧,前几日我过生辰,你就一句生辰吉乐,连句贺词都没说,倒是记着玉娘的生辰,还编了兔子送她。”
李承渥吐了吐舌头,拉着柳玉娘的衣角躲到她身后:“玉娘姐姐不一样!”
李承勖被他说得一噎,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倒会找理由。”
柳玉娘抬头看了看李承勖,见他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想来是昨晚也没睡好,她心里的忧虑又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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