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双辰

这庄子不比晋王宫，没有廊下执戟的卫士，也没有廊上垂着的繁复纱幔，连空气里都少了些沉沉的香料味道，多了几分松针与暖泉混着的清润气。

李承勖就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阳光落在他直裰的领口，把那截露出来的脖颈衬得愈发白净。

他坐立时脊背挺得笔直，倒比宫里那些常年习武的侍卫还多了几分规整气——可柳玉娘知道，这都是装的。

前几日她还瞧见他蹲在院角的石榴树下，跟李承渥一起用树枝逗弄一只迷路的刺猬，嘴里还故意捏着调子学太傅说话：“此乃‘小而精悍’之物，当效其韧，勿效其顽。”

气得刚进门的先生胡子都翘了起来，他便立刻敛了笑意，规规矩矩地垂手立着，倒像是方才顽闹的人是旁人。

“玉娘，过来暖手。”李承勖抬眼时，眼底的顽意已褪得干净，只余下几分温和。

柳玉娘挪着小步过去，刚把手凑到炉边，就见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门外窜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二哥！玉娘姐姐！你们看我找着什么了！”李承渥正是讨狗嫌的年纪，说话时还喘着气，布包里的东西撞得叮当作响。后面的随从一个个也跟着大喘气，无奈的追随着这个顽皮的小主子。

李承渥把布包往石桌上一倒，滚出几颗圆溜溜的野栗子，还有一只翅膀沾了泥的小雀儿。“方才在后山捡的，这雀儿好像飞不动了，咱们养着它好不好？”

李承勖伸手把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雀儿拎起来，指尖轻轻拂过它沾泥的羽毛，笑了：“庄子多的是野猫，你把它带回来，明日怕是就成了猫点心。”

他说着，眼角却往柳玉娘那边瞥了瞥，见她正盯着那雀儿软乎乎的绒毛瞧，又耸肩道，“罢了，先找个竹笼装着，等它翅膀好了再放了。”

李承渥一听这话，立刻忘了方才的茬，蹦蹦跳跳地去寻竹笼。

李承勖端起温好的蜜浆递给她，慢悠悠地转开话题，“初四便是你生辰了，想要些什么？”

柳玉娘捧着温热的瓷杯，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会不记得？初四也是他的生辰啊。他应该是暗示她：他也快到生辰了，别忘记准备生辰礼物。

去年此时，他出征的时候，把她那个绣工不佳的荷包讨去做生辰礼，之后回了太原也日日挂在腰上。

偶然间晋王见了，指着那荷包皱着眉问：“咱们王宫如今是缺了绣娘？堂堂世子竟系着这般粗陋的东西？”

如今她手里的好东西，不是他送的绸缎，就是他寻来的珠钗，自己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垂着眼帘，故意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含糊道：“有二郎君在，便什么都好。”

李承勖盯着她的发顶看了半晌，见她始终不肯抬头，嘴角悄悄撇了撇，却没再追问。

只是往后几日，他总时不时地在她面前提些话头——一会儿说“上月伊老弟生辰，他大姐送了他一副弓箭，倒也寻常”，一会又说“前段时间五郎说想要个会跑的木鸢，可惜寻遍了市集也没找着好的”。

柳玉娘听着，心里暗暗好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当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其实早在许久以前，李承勖送了她一匹月白的杭绸，那料子是俩人跑出王宫的时候，他买给她的，料子摸起来软乎乎的，在阳光下还泛着淡淡的银光。

她当时捧着它，舍不得拿去做衣裳，便压在了箱底。

后来想着他的生辰，便偷偷拿了出来，想给他做件锦袍。

她的绣工虽不如宫里的绣娘，却也比之前好了许多，这礼物是她半年前开始动的手，每天稍微绣一点点，这才把衣服做成。

初四这天来得格外快。天还没亮，柳玉娘就醒了，摸出压在枕下的锦袍，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领口的绣纹——那是她学着绣的云纹，虽不算精致，却也看得出用心。

她刚把锦袍叠好，就听见门外传来李承渥的声音，只是比往日轻了些：“二哥，你真要我去后山找栗子？今日不是你和玉娘姐姐的生辰吗？”

“让你去你就去，”李承勖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严肃，“昨日你不是说后山的栗子熟了？去多捡些回来，明天咱们烤栗子吃。”

柳玉娘知道，李承勖是故意把李承渥支开，好让他们能安安静静地过生辰。

等门外没了动静，她才捧着锦袍，轻轻推开了李承勖的房门。

李承勖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个小盒子，见她进来，眼睛立刻亮了：“今日怎的起这么早？”

柳玉娘把锦袍递到他面前，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二郎君，去年答应您，要给您做个更好的……您试试合不合身。”

李承勖接过锦袍，手指抚过上面的云纹，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却还强装镇定：“罢了，既然是你做的，我便试试。”

他说着，回到自己的卧室更衣。

出来的时候，那月白的料子衬得他愈发挺拔，领口的云纹虽简单，却也添了几分雅致。

他转了个圈，看向柳玉娘："还怪合身的。"

柳玉娘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他从桌上拿起那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翡翠镯子，那镯子通体碧绿，水头极好，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太贵重了……”她有些不安，想推回去。

“不过是上个月随手买的，”李承勖说着，不由分说地把镯子戴在她手上，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你戴着好看，便拿着。”

柳玉娘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心里甜丝丝的。她知道，他定是早就准备好了，却还故意说是“随手买的”。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李承勖突然站起身：“走，带你去个地方。”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黑布，“不许偷看。”

柳玉娘笑着点头，任由他用黑布蒙住眼睛，被他牵着往前走。

他的手心暖暖的，带着几分薄茧，却很有力。

两人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才停了下来。李承勖解开黑布，柳玉娘眯了眯眼，等适应了光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里生着银丝碳，暖融融的，墙上挂着几盏琉璃灯，最引人注目的是屋中央的几个玻璃罩子，里面竟飞着无数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这……这是怎么回事？”柳玉娘惊呆了。如今天气渐冷，寻常蝴蝶早就没了踪影，他到底是从哪里寻来这么多蝴蝶？

李承勖打开玻璃罩子，蝴蝶们纷纷飞了出来，在屋里打着转，有的停在琉璃灯上，有的落在他的锦袍上，还有一只身上带着菱形条纹的蓝色蝴蝶，慢悠悠地落在了柳玉娘的手背上。

那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带着一丝痒痒的触感，柳玉娘忍不住笑了出来。

“喜欢吗？”李承勖站在她身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寻了好久，才找到人从南方运来这些蝴蝶，又在屋里生了银丝碳，好让它们能多活几日。”

柳玉娘看着眼前的蝴蝶，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年，知道这定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才弄来的，就像她偷偷给他做锦袍一样，他们都在为对方的生辰默默准备着。

她伸手碰了碰落在手背上的蝴蝶，轻声道：“喜欢，二郎君，我很喜欢。”

李承勖听了，脸上的严肃终于绷不住了，露出了少年人该有的笑意。

他拉起柳玉娘的手，让她跟着蝴蝶转圈圈，屋里的琉璃灯映着两人的身影，暖融融的，连空气里都带着甜甜的气息。


　　(https://www.dindian55.com/html/4845/4845914/11111121.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网：www.dindian55.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dindian5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