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心疼

李承勖刚进王宫，柳玉娘也随之而来。

她刚转过侧门，就见少年蹲在兔子窝前，背影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

那两只雪团子似的兔子正围着他的右手打转，粉鼻子蹭着他指尖捏的胡萝卜，肥硕的身子把竹编笼子挤得满满当当。

他左手无力地垂着，袖口被血渍浸成深褐色，却还在那儿笑嘻嘻地逗弄："再胖些，赶明儿给你们改叫"豚儿"，看别人不拿戒尺抽你们。"

柳玉娘放轻脚步走近，鼻尖忽然钻进一股血腥气。

"小玉娘来了。"李承勖回头时，眼角弯得像月牙，可那笑意没撑到眼底就散了，"看看我这俩宝贝，没辜负你天天喂的胡萝卜吧？"

他右手抓起一团雪，往兔子背上扔，左手却微微发颤，雪团砸在笼壁上，溅起细碎的雪沫子——哦，那是她早上特意从冰库里取得鲜雪，原是想给兔子解暑的。

柳玉娘没接话，蹲下身往他左手腕瞧。

绷带从指尖缠到小臂，边缘渗出的血渍已经发黑，想来是骑马颠簸时挣开了。她指尖刚要碰到绷带，就被他往后缩了缩手，像是被烫着似的。

"战场上来的小伤，"他又抓起一团雪，把手上那团雪捏得咯吱响，"比上次爬树摔破膝盖重不了多少。"

"二郎君，上次您爬树摔破膝盖，是奴婢拿金疮药给你糊了半个月才好的。"柳玉娘声音发沉。

李承勖愣了愣，忽然笑出声，笑声在蝉鸣里显得有些突兀，他往她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不过这次的伤，得配烈酒洗才够劲，你那金疮药哪怕涂上，怕也是要被冲散了。"

柳玉娘瞅着他眼底那点一闪而过的躲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起身往屋角的井边去，提了桶凉水，又从廊下取了干净的布巾，回来时见他正用右手笨拙地给兔子添菜叶，左手始终垂着，像是忘了还有这么条胳膊。

"伸过来。"她把布巾浸了凉水，语气不容分说，异常理直气壮。

李承勖挑眉，乖乖把左手抬起来，绷带解开时，他喉结滚了滚，却还是咧着嘴："你看，就这点口子，比被兔子挠的还浅。"

柳玉娘没应声，布巾触到伤口时，他猛地抽了口气，右手攥成拳头，指节泛白。

她抬眼时，正撞见他飞快地眨了眨眼，像是在把什么东西憋回去。

"疼就说疼，"她放缓了动作，"在我跟前，不用学那些将军的模样。"

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十二岁的将军，说出去怕是要被长安城的顽童笑掉牙。"

他往兔子窝那边努努嘴，"倒是这俩胖东西，快成兔子里的大将军了，你看它们那威风样。"

柳玉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两只兔子正抱着菜叶啃得欢，圆滚滚的身子挤在一起，看着发憨，哪有半分威风？

她忽然想起出征前，李承勖把这俩兔子塞给她时，说的是"替我好生看着"。那时他眼里的光，亮得像上元节的灯笼。

"二郎君在长安，见过曲江池的荷花了吗？"她拧干布巾，往绷带上涂药膏，"奴婢听说，今年的荷花开得比往年都盛。"

李承勖的视线落在兔子身上，声音低了些："没瞧见。"他顿了顿，忽然扯出个笑，"不过倒是见着比荷花厉害的东西——城头上的箭，飞得比蜻蜓快多了。"

柳玉娘的手顿了顿，药膏蹭在绷带外头，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那两只蛐蛐呢？"她换了个话题，往廊下看，"上次你说要带它们去跟伊公子的比一场。"

"在呢！"李承勖眼睛亮了亮，撑着膝盖站起来，右手扶着墙，往屋里走，"我给它们备了新的罐子，比上次那个还气派。"

他走得有些急，左手晃了晃，像是忘了它不能用力，疼得"嘶"了一声，却还是回头冲她笑，"快来看看，保准你吓一跳。"

柳玉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他比临走前高了些，肩膀也宽了，可走路的姿势里带着点说不出的滞涩，像是肩上扛着什么重东西。

屋角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摇摇晃晃的，倒像是个没站稳的孩子。

蛐蛐罐子摆在窗台上，青釉的，上头描着缠枝莲，果然比上次那个陶罐子精致多了。

李承勖用右手掀开盖子，里头的蛐蛐"瞿瞿"地叫起来，声音洪亮。

"怎么样？"他得意地挑眉，"这可是我在长安城里淘来的宝贝，牙口比上次那只厉害多了。"他用手指拨了拨蛐蛐的触须，"等养好了精神，就去跟伊老弟的宝贝较量较量，保管让伊老弟落荒而逃。"

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说话时的语气，像极了出征前那个招猫逗狗的少年，可柳玉娘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二郎君好像很盼着再上战场？"她轻声说，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左手上。

李承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笑起来："不上战场，难道在家跟兔子比胖瘦？"

他把罐子盖好，转身时撞了下桌角，疼得皱了皱眉，却还是梗着脖子，"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天天守着后院的蛐蛐罐子过活。"

柳玉娘看着他眼底那点强撑的光亮，听他又补了一句，"大哥的腰腹也受伤了，他都没喊疼，我又有什么好矫情的？我还是世子呢！更得一马当先！"

柳玉娘看得真切，听说大郎君在战场上腰腹被划了一刀，回来时面无血色，可李承勖提起他时，语气里却满是轻描淡写。

"大郎君是大郎君，二郎君是二郎君。"她走到他跟前，声音轻轻的，"大郎君伤了腰腹，白夫人偷偷抹了好几回泪。二郎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难道就没人惦记了？"

李承勖挑了挑眉，"谁在惦记我？"他伸手想去拍她的头，抬到一半又想起左手不能动，改成用右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鬓："知道了，我的小玉娘最疼我。"

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像是刚摸过井里的凉水，"等我这手好了，就带你去划着船看荷花，好不好？"

柳玉娘的心软了一下，她点点头，见他眼底的光真切了些，才松了口气。她眉头一皱，又想起什么，突然拽住李承勖的手，"二郎君，光顾着闲聊了，这个时辰你得上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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