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病来如山倒

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刮在人脸上像细针扎刺。西苑的红梅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抖索，衬得满院都透着股萧索。

苏清晚是在后半夜出事的。

起初只是觉得喉咙发紧，像是有团棉花堵着，呼吸都带着凉意。她翻了个身，将自己裹得更紧些，以为只是春寒侵体，忍忍便过去了。可没过半个时辰，一股滚烫的热浪猛地从骨缝里钻出来，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烫……好烫……”

她迷迷糊糊地呓语，指尖胡乱抓着锦被，想把那灼人的热度推开。冷汗浸湿了中衣，贴在背上冰凉刺骨，可浑身却像被扔进了炭火炉，烧得她意识都开始模糊。

“小姐！小姐您醒醒！”

林嬷嬷被梦中的呓语惊醒，一摸苏清晚的额头，吓得魂飞魄散——那温度烫得吓人，指尖几乎要被灼伤。她慌忙点灯，只见苏清晚双目紧闭，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

“快！快去找太医！去请世子爷！”林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边吩咐春桃，一边颤抖着给苏清晚换凉帕子。

消息像长了翅膀，顷刻间传遍了国公府。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披衣从正院赶来时，苏清晚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她眉头紧蹙，嘴唇翕动着，像是在喊什么，声音细若蚊蚋，谁也听不清。国公夫人一把攥住女儿滚烫的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晚晚！我的晚晚！”

“哭什么！让开！”国公爷强压着心慌，沉声呵斥，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的失态。

苏明轩来得最快，他刚从城外军营回来，一身寒气还没散尽，听闻妹妹出事，几乎是闯进西苑的。看到床榻上毫无生气的苏清晚，他脸色“唰”地白了，大步冲到床边，声音都在发颤：“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太医院院判带着两个得力助手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提着药箱的药童。院判不敢耽搁，立刻上前诊脉，手指搭上苏清晚的腕脉时，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怎么样？”苏明轩死死盯着他，眼神里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

院判闭着眼，指尖感受着那微弱而急促的脉象，半天没说话，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世子爷，国公爷，苏小姐这是……旧疾复发，又染了春寒，邪气入体，郁于肺腑，加上体虚难支，才会如此凶险。”

“凶险”国公夫人腿一软，差点栽倒，“那你快治啊！用最好的药！多少钱都没关系！”

“夫人息怒。”院判取出金针，眉头紧锁，“老夫尽力而为。只是苏小姐这身子亏空太久，如同风中残烛，药效怕是……怕是难以达效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在苏清晚的几处大穴下针。银亮的金针没入肌肤，可苏清晚依旧毫无反应，呼吸反而更微弱了些。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西苑里却死寂得可怕。

国公爷背着手站在廊下，鬓角的白发仿佛一夜之间多了许多。苏明轩守在床边，目光死死盯着妹妹烧得通红的脸，指节攥得发白。国公夫人坐在外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里面诊治。

林嬷嬷和春桃端着药碗进进出出，药渣倒了一盆又一盆，可苏清晚的烧，却一点没退。

日头升到正中，又缓缓沉下去。太医院的院判换了三拨，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可苏清晚依旧昏迷不醒，体温烫得吓人，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都能让满屋子的人揪紧了心。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最后一位太医诊完脉，摇着头叹气，“苏小姐体内正气太弱，邪气太盛，寻常药物根本压不住。老夫……老夫束手无策啊。”

“束手无策”苏明轩猛地抓住他的衣襟，眼底布满红血丝，像一头濒临失控的困兽，“你们是太医院的太医！拿着朝廷的俸禄，现在告诉我束手无策！”

“世子爷息怒！”太医被他吓得脸色发白，“并非老夫不尽力，实在是苏小姐这病……积重难返，除非……除非有起死回生的灵药，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说，但谁都听懂了。

苏明轩猛地松开手，太医踉跄着后退几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妹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他喘不过气。

怎么会这样，前几日宫宴上虽然咳嗽，可也没到如此地步……是不是那日在宫宴上受了气？是不是被谢珩那混账东西气着了？

想到谢珩，苏明轩眼底瞬间燃起怒火，可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现在追究这些有什么用，妹妹都快……

“咳咳……”

床榻上的苏清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她眉头拧成一团，脸色却比刚才更白了，嘴唇的青紫色也越来越重。

“晚晚！”国公夫人扑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娘在这儿！娘在这儿！”

苏清晚的咳嗽停了，眼睛依旧闭着，嘴角却缓缓溢出一丝黑红色的血沫。

“血！她吐血了！”林嬷嬷尖叫出声。

“快！快拿帕子！”

“院判！快看看！”

西苑里瞬间乱成一团，哭喊声、惊呼声、脚步声混在一起，却掩不住那股浓重的绝望。

国公爷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颤抖，谁也没看到他眼角滚落的泪。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却带不来一丝暖意。整个国公府都被一层愁云笼罩着，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大家都知道，苏小姐这次，怕是真的……挺不过去了。

夜色渐深，西苑的灯还亮着，却亮得那么无力。苏明轩守在床边，握着妹妹滚烫的手，一夜之间，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的红血丝像是要凝固。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哪怕让他折寿十年、二十年，他都愿意，只要能换回妹妹的平安。

可回应他的，只有苏清晚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和那仿佛永远不会退去的高烧。

春寒依旧料峭，而国公府的春天，似乎还没来得及到来，就已经提前进入了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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