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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桐影花香


讲律院后堂的钟声敲了三下,铜声沉远。

简廷谦坐于主案之后,目光落在案前那封由韩复亲递的建议状上。

“案前签识权——沈蕙笙。”

指尖在那几个字上轻轻一顿,他叹了一声,那一声微不可闻,却带着几分淡淡的怅然。

他忽然想到简知衡——那孩子自幼心性柔和,懂理而不争,从不与人角力。

若是也能有沈蕙笙这分锐气,或许……

念及此处,他手复又握紧臂搁,神情微动,又想到那孩子唯一一次,明知不妥,却仍开口求他,便是为沈蕙笙兄长——沈修言的通敌案“喊冤”。

可现在想来,也许这女子,本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她。

如今这张建议状,就是沈蕙笙最有力的自证。

简廷谦静静看着那张纸,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若这纸建议批下,讲律院自此便不可能再只是“言官”,而是半步踏入了权场。

他该拒的,他有千百个理由拒。

可在那一瞬间,他又想起沈修言案。

此案已尘封,沈家几近覆灭,而沈蕙笙,却还在那灰烬里,执意去拾一星火。

他看着“案前签识权”五个字,就像是在看一个从坟堆里走出的孩子,衣上染尽血污,却偏像不知痛般,要去磕破那道权门。

简廷谦微微抿唇,终是什么也没说,又是一声叹息,片刻,他抬手,唤侍直取来院印。

他亲手将那纸建议状折好,用素纸缠绕封缄,在封口处盖了院印。

那方朱红院印落在封纸中央的那一刻,不止准一纸议状,更是默许了一场将至的形势变局。

那一封议状,自讲律院而出,几经呈递,终落于东宫案上。

文案几上铺满各部文书,层层叠叠,萧子行方才退了一场与吏部的议事,解下袖口,行至几前正要坐下,近侍又捧着一叠新至的文书趋前。

他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略按了按眉心,复又落座,开始处理政务。

笔墨、卷轴、笺纸一字排开,一份批完,另一份又被推上,他的手在案上缓缓翻阅,批注不疾不徐。

夜色潜入殿中,火光将文案映作一片金。

直到讲律院那封素纸封缄被放到最上,他的动作才有了轻微的停顿。

他展开,看着那封议状,神情极淡,似在思索,又似只是借这片刻的停顿喘息。

须臾,他视线微转,落在落款处,烛焰晃了晃,他的眉目也随之轻动,眉骨投下的阴影刚好落在高挺的鼻梁上。

文案依旧堆叠如山,可他的目光却像是定住,点墨似的眼眸覆上一层淡淡的暖光。

近侍见他未动,悄然上前,将那盏已凉的茶盏轻轻撤下,换上一盏新温的。

热气轻卷,氤氲了几缕淡白的雾,萧子行像是终于回了神,唇边漫起一抹极浅的笑意,那笑意竟未马上消散,而是融入朦朦胧胧的夜色下,让人一时有些恍惚。

近侍垂首,轻声道:“殿下,可是因整饬令见效,朝中旧风稍敛,而心下宽慰?”

萧子行微抬眼,看向近侍,并未反驳,低声道:“若真如你所言,倒是件好事。”

近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忧声劝道:“现下时候不早了,殿下一日未歇,不若今日就到这?”

萧子行脸上的笑意似又深了几分,带着点略微的无奈:“再批完这一卷。”

他话音落下,提笔蘸墨,在那纸议状上写下一行:“准——试行一季。”

墨迹未干,他笑意已收,放笔起身,微微转动了下酸涩的手腕,笔茧与剑茧在灯下隐隐浮现,像是岁月留下的纹理。

他未立刻离开,只是又垂眸望着那行字,轻轻道了一句:“沈讲官,你终于也学会争了。”

近侍微微俯身凑前,问道:“殿下可是说了什么?”

萧子行摇了摇头,语气已低了几分:“没什么——太后生辰将至,贺表拟好后先呈来先过我一眼。”

近侍应下,随着萧子行身后缓步而行。

他的脚步这些年虽跟着东宫学会了越走越稳,可总是学不来他的定,他心中纳闷——殿下不困吗?不累吗?

连他都忍不住想让他歇一歇,可那人走在夜色深处,连烛火都追不上他的影,仿佛这天下的重都压在他肩上,他一歇,便无人可撑了。

东宫下令准批讲律院“案前签识之权”试行一季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朝堂。

所有案件虽仍需呈于执法机关,由执法机关盖章,但朝中众人皆知——讲律院第一次得到了能“主导案件走向”的权力。

自此,诸司卷宗若送至讲律院,讲席官可在讲后署评、列疑点,若无驳议,即按其建议复查。

讲律院的话,不再只是“参考意见”,而是“预案导向”。

而这一切,皆因一个女子而起——沈蕙笙。

沈蕙笙虽未得印,但她之名,与“案前签识”并列,被传诵于朝堂与市井之间。

无论关心政事与否的士庶贤愚、达官小吏,皆听过这个名字,就连那寻常街巷中挑水卖面的妇人,一旦提起“那位沈讲席”,眼神都不再怯怯,腰板似也直了几分。

京城桐花的香,不再只吹拂庙堂,也拂到了那些低着头走路的人。

沈蕙笙嗅着那满城的花香,心底像卸下了什么,整个人都轻了几分。

这段时日,她与众人一同忙于适应新政,竟未察觉到节气流转。

不知不觉,清明已至——正是桐花最盛的时节。

她趁着休旬,独自行至御河畔,见那水面潋滟,映着半天流云,桐花落满两岸,如紫雪堆千幛。

有孩童在堤上追逐花瓣,笑声被风卷散,她不由停步,指尖轻触一枝垂下的花。

花瓣软得像上好的绫罗,还沾着清晨的露,指腹刚蹭到花萼,便有两三片花瓣簌簌落在水面上,顺着涟漪慢慢漂远,像一封寄给春日的信。

这一刻,她几乎要忘了案牍与讲席,只觉天光正好,连心里的那口郁气也被风一点点吹散。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风后传来:“沈讲官也来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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