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天可怜见
年节已过,冬去春来,京城的雪还未化尽。
沈蕙笙的年过得极静,她无家可回,也无宴客赴,只在讲律院的小院中焚香写卷,偶尔抬头,听外头鞭炮声连天。
那几日的宁静,像一场短暂的梦。
梦还未散,太子令至——东宫律堂设试案,命讲律院数名新进见习入宫应试,称太子亲临设题,以观其才。
其中之一,便是她。
讲律院中,自太祖开国以来,律席出仕,皆以试案为阶。
天子设题,乃是讲律院最高规格的试案,能入选者,往往半步之遥便可得“主讲”名分;而今太子监国,却将此规格用在初入讲律院的见习身上,实属前所未闻。
那种感觉,就像杀鸡用了牛刀,也不知道太子此番想要“杀”谁?
讲律院诸官心下惶惶,不知此举是荣是祸;然见习讲事却多初生牛犊,皆以为是难得的机遇。
唯沈蕙笙一人,反倒异常淡然。
来京这段时日,她自觉见过风浪无数,不论再生何事,也难令她惊讶了。
翌日卯时,天未大亮,被点名的数位见习讲事早已在东宫门外侧的廊下依次立侍,而其他重臣也纷纷进入东宫候命,皆在等候太子请安毕、启理政务。
沈蕙笙站在廊下最末,目光微垂,静静等候。
前头的几位见习讲事都极年轻,或紧张、或兴奋,但无不翘首望着东宫的方向。
那种带着野心的热气,在清晨的冷冽中显得尤为明显。
那扇朱漆大门巍然横亘,门钉如列阵冷铁,晨光透过雾气,落在漆面上,反出一层血色的光;鸱吻在檐角伫立,狰狞而庄严,风一掠,千缕铃声齐鸣,又瞬息归于死寂。
沈蕙笙也不禁抬头望去,只觉那门高不可及,眼前仿佛又浮现太子高峻的身影。
这时,前头几位年轻人忽而挪了挪身子,齐刷刷向她靠了过来。
她微微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也想往后腾挪一下,谁知却被前面那位男子扯住了衣袖。
她记得那人叫吕正,是同批入院的见习,平日里最是聒噪,此刻却偏偏压低了声音,神情又急又慎,像在探什么不得泄的天机。
“蕙笙,你上回不是当着太子和百官面讲案吗?”他几乎把声音咬在齿间,眼底却亮得发烫:“快给我们说说,太子——究竟是何模样?”
周围几人立刻竖起耳朵,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沈蕙笙被那几双眼睛看得哭笑不得,稍一犹豫,才接话道:“只一面之缘,不敢妄断,但我觉得……殿下与传闻中并无二致。”
“那传闻多着呢!”吕正说完像是赶紧一拍脑袋,道:“不对,是我记混了,谁说起太子,好像都一个样。”
沈蕙笙想了想,点头道:“或许因为他本就那样,无可挑剔。”
吕正缩了缩脖子:“完了完了,我听说殿下从不言怒,但只要一顿笔,底下人自己就知道错了,真有那么神?”
沈蕙笙摇了摇头,因她也不知,但若真是这样,那确实有些吓人了。
她本来也没有很紧张,被他们七嘴八舌一说,竟也被那股莫名的气氛感染了几分。
——也不知道太子会出什么试题?
忽而,一阵靴底踏雪声从外传来,气息陡然一紧。
众人以为是太子驾到,脸色一白,纷纷整衣垂首,可眼角皆忍不住朝大门偷偷瞄去,只见那扇大门缓缓开启,一线初升的晨光从门缝倾泻,映出一袭修长的身影。
那人外披雪色貂裘,未着朝服,也无随侍仪仗,只带了一个仆从,脚步极慢,像是故意踩在众人心口的节奏上。
偏偏那人还要哼着个小曲,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懒散的笑意,听在这肃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蕙笙眯了眯眼,正想看个清楚,便见那人与守门侍卫闲闲颔首,雪裘一摆,步入朝阶——那姿态像是这肃杀的东宫,也不过是他可以随意出入的去处。
风从他衣袍间掠过,携着极淡的香气——那气息,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那日在香铺里的那一缕。
是二皇子!
这登徒浪子,怎么来了?!
她只觉脑中一阵发紧,心想今日怕是要倒大霉,正觉晦气之时,忽听门侧的侍卫叉手躬身道:“恭迎三殿下——”
沈蕙笙一怔。
三殿下?萧宴舒?
那人跨过高槛,晨光从他鬓角掠过,映得他眉目间那抹笑意似真似假。
他步子未停,却忽而偏头,朝廊下的方向看了一眼,凤眼微挑,眸光明亮得近乎放肆。
他似是在扫视,却又像是在人群中寻人。
不过只一瞬,那视线便收了回来,唇角的笑意却更浓。
待朱门再度合上,廊下众人皆面面相觑:“三殿下?”
“我没听错吧?不是说三殿下最是玩世不恭,不近政事吗?”
“也许是因为三殿下和太子关系好,特意过来凑个热闹?”
廊下窸窣低语此起彼伏,可沈蕙笙却半句都听不进去了,久久未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那人——竟然是三皇子?
她竟把三皇子当成了二皇子?
天可怜见,她不仅错认了人,还在心里暗暗数落人家十几遍——
她甩了甩头,心道管他是谁,登徒浪子就该骂!
只是——他不会是,故意来刁难她的吧?
都说三皇子对朝中事全无兴趣,怎么刚好在她们应试的时候出现?
不会的,不会的,沈蕙笙,别胡思乱想,皇子哪有这么小心眼的?
她安慰自己,可那心跳偏偏不受控制。
……但凡她说这话的时候能信自己就好了。
她越这么想,心里越是发毛,毕竟,那人笑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轻易放过人的样子。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忽传来一声沉稳的通传——“讲律院见习讲事,入东宫律堂应试!”
众人纷纷站直身子,依序上前,沈蕙笙跟在队尾,随着人流缓缓而行。
雪光从门外映入殿廊,照得廊下石砖如镜,那一条通往东宫的宫道修长、静寂,朱墙掩映,重檐高垂,脚步声在石阶上次第响起,愈往前,气息便愈发凝重。
不知走了多久,她又闻到那熟悉的香气,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他果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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