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初入京城
京城。
这里和沈蕙笙想象中没什么不同,繁华、庄严,又带着让人仰望的冷漠。
她从江南一路颠簸至此,仿佛终于推开了命运的大门,可门内的万千灯火,却无一盏真的为她而留。
那京城的讲律院,要比江南的更加气派宏伟,朱漆巨门紧闭如壁,金钉森列,仿佛隔开了凡尘与天律。檐下垂着的铁铃,随风铮然作响,像是在提醒踏入此地之人:一字一言,皆重逾千钧。
沈蕙笙伫立在门前,心境早已与初入讲律院时截然不同,她抬头望了须臾,深呼了一口气,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雪,终是跨步迈了进去。
递过函文,她便是真的进入了京城讲律院——全国律学中枢。
她沿着丹墀石阶层层而上,只见青砖灰瓦连绵不绝,廊庑深处传来隐约的读律声,殿宇高阔,几乎让人一抬头就生出渺小之感。
和她一样,穿着新入见习服的弟子们或三五成群,或有人招呼指引,唯独她形单影只。
有人掠过她身边,衣袖扫过,似笑非笑低声一句:“江南讲律院竟真推了个女弟子上来。”
沈蕙笙仿佛未闻,只敛了敛目光,握了握手中伞,径直向自己的屋舍走去。
她知:偏见不会因为登得更高而消散不见,相反的,只会愈发肆意横行。
哪怕她是江南首席弟子,到了京城,也需降级,与新入门的弟子并列,名为“见习讲事”。
地方就是地方,中央就是中央,差如天堑。
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女子的轻视。
沈蕙笙轻轻勾起一抹苦笑,可却一步未停。
在这里,没人会等她,也没人会迎她,而她,也不会因谁而驻足。
她推开房门,黑鸦自檐上惊飞,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屋内的冷气逼人,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江南的冬日已够寒冷,而京城更甚。
她将油纸伞细细拭过,妥帖收进柜里,这才点燃炉火,炭火映红她雪白的脸庞,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在沉思,又像只是累了。
窗边偶有人经过,总会有人偏头朝这间屋子看上一眼,那目光神色各异,笑容虚虚实实,却都如同蒙上一层隔膜,叫她看不真切。
于是她选择不去看人,去看书。
一本本律卷被她放上案几,指尖一页页翻过,纸页微凉,却在掌下渐渐温热。
江南的诵读声似乎又在耳边回响,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讲席下,抬头便可望见那抹春江水暖。
江南……
炉火“噼啪”炸开一星火屑,她下意识抬眸,神色却并未落在眼前的火焰,而是越过了虚空,落在谁也看不见的远方。
那一瞬,她眼底柔和下来,像被春水打湿。
可很快,那点柔意又被冷风吹散,她的目光落在书卷上,神色重新冷静下来,只余炉火映出的剪影,孤孤单单地伏在案前。
一日又一日,唯有律书伴她左右。
书卷翻过的沙沙声,成了她在京城最沉寂的呼吸,也像是她抵御京城重压的唯一回声。
初入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她认识了太多人,可又像是谁也不认识。
这里没有自卑寡言的梁仲山,也没有嚣张跋扈的宋涵润;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言辞得体,举止周全。
这里的人,没有直白嘲讽,也没有当面讥笑,更不会说“女子不配学律”、“寒门怎堪入仕”;可律卷的分配、讲义的流转,总是兜兜转转,最后才落到她的手。
京城……
晨钟自宫城深处传来,声声厚重,穿透天际,沈蕙笙合上书卷,抬眼望向那被雾气笼罩的宫阙。
江南的晨,是雁声与潮声;京城的晨,却是钟声与威声。
她轻轻将书卷压在一张信纸上,那信纸字迹清秀,笔墨微陈,显然是落笔有段时间。
她垂眸看了一眼,神色未起波澜,旋即起身,往讲堂的方向走去。
讲堂内已坐了不少弟子,声音低沉而克制,沈蕙笙步入其中,脚步极轻,却依旧引来零星转瞬即逝的目光。
她落座后,一名此前从未见过的年长讲席官徐徐而来,鬓发斑白,神情端肃,那玉制律佩在衣襟间摇曳,昭示着他不低的地位。
“诸位。”他并未自我介绍,只抬手示意吏员搬来一摞厚厚的卷宗置于案几,厚重得几乎压得案几作响。
他负手道:“自太子监国以来,讲律院奉旨代为察阅诸多疑难案件。尤其凡涉‘宫中人命’者,皆须入院复讲。”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如今院内案牍如山,尔等虽是新入的见习讲事,但既要学习律理,也得分担此责。讲律院无暇养闲人,能者上,不能者,自己知趣。”
说罢,他朝吏员看了一眼,吏员便开始将卷宗分派下去。
堂内众弟子屏息静坐,面色微变,皆是未曾料到会这么快就要直面案子。
沈蕙笙不动声色抬头望去,见两位吏员自前向后传递卷宗。有人接过后立刻翻阅,眉宇间闪过凝重;也有人只是按在封皮上,像是压住心头的惶然——怎么看,都不像是件轻省差事。
沈蕙笙虽和其他弟子一样,都是见习讲事,可她早在江南讲律院时便已独自审案讲理;在现代时更是刑律出身,对于命案卷宗早已司空见惯;此刻自是要镇定许多。
可即便如此,她仍难掩心底的一丝震动——
这偌大的皇城之中,究竟积压了多少冤假错案,方能让案卷堆叠如山,以至于连原该只抄录、旁听的新入讲事,也不得不被推上案前。
而那位新执监国的太子,如此大肆翻查旧案,真的只是为了肃清旧弊,伸张公义吗?
若不是,那便是——借亡者白骨,来铺设前路;以亡者之血,清洗异己。
沈蕙笙心中一凛,她忽而想起扶桐漫天的白幡。
会不会,她沈家满门的亡者,也是政斗的牺牲品?
是不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从不在战场,而在庙堂?
那么,她学律,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这个念头只在她心底一闪,下一瞬,一宗案卷便已落在她的案前。
纸页因冬日潮气而微微卷起,墨迹散漫,仅有三行,一眼便可全览。
“自尽。”
两个字像冰凌一般刺进她眼底,透出森森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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