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淬火
“晚衍”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每一个齿轮都在高速运转。老工作室、临时搭建的工棚、乃至苏晚家的堂屋,都成了“青瓷”系列订单的生产线。空气里弥漫着新布料的清香、熨斗蒸腾的潮气,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专注。
苏晚是整个体系的核心。她坐镇在老工作室最里间,这里是“青瓷”系列的心脏地带。裁剪台上铺着昂贵的丝绒料子,粉片划下的线条精准而决绝。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指尖拂过布料的纹理,感受着每一丝潜在的瑕疵。最复杂的盘扣造型、最精妙的刺绣部位,都由她亲手完成。灯光下,她微微蹙眉,鼻尖沁出细汗,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
李桂芹负责串联全局和最终质检。她穿梭在各个区域,眼神老辣,手指一摸一捻,便能判断出针脚的疏密、衬里的平整。偶尔,她会停在春妮身边,指点一下弧形下摆的缝合技巧;或是拿起秋菊熨烫的半成品,示范如何让丝绒的光泽度达到最佳。
春妮俨然成了年轻一代的领头羊。她带着秋菊、冬梅以及新招来的两个手脚麻利的嫂子,负责“青瓷”系列的主体缝制和基础刺绣。临时工棚里,四台缝纫机哒哒作响,声音密集如雨。春妮不仅要完成自己的份额,还要随时检查其他人的工序,纠正偏差。她瘦了些,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被信任和重担催生出的火焰。
陆衍的战场则在扩建工地和外部。新厂房的收尾工作在他的督促下,以惊人的速度推进。同时,他还得保障后勤,协调材料,确保坡地的养殖和大棚不被完全忽视。他像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后盾,用坚实的行动,为前方拼杀的苏晚扫清一切障碍。
压力是实实在在的。第一个五天过去,完成的成品不足五套。照这个速度,绝对无法按时交货。
深夜,众人都已歇下,苏晚还伏在案前,对着图纸和记录本,眉心拧成了疙瘩。陆衍端着一碗糖水鸡蛋进来,轻轻放在她手边。
“遇到坎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劳作后的沙哑。
苏晚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叹了口气:“效率还是太低。春妮她们已经尽力了,但‘青瓷’的工艺太吃功夫,尤其是领口和袖口的刺绣,速度怎么也提不上来。新来的两个嫂子,只能做些最简单的锁边,核心环节一点也插不上手。”
陆衍看着灯光下她疲惫却不肯服输的侧脸,沉默片刻,道:“工序能不能再拆?”
苏晚一愣:“再拆?”
“嗯。”陆衍拿起一件半成品,指着上面繁复的缠枝莲刺绣,“比如这个。你把最难的枝干走向和花瓣轮廓绣出来,剩下的填充叶脉、背景晕染,能不能拆成更简单的步骤,让春妮,甚至让秋菊她们分着做?”
他的思路,像一道光劈开了迷雾。苏晚猛地站起身,拿起粉片和图纸,快速比划起来:“对!对!我可以先把关键骨架绣好,定下格局。叶脉可以用不同的针法简化,背景晕染可以分成深浅几个区域……这样,我就只需要把控最关键的部分,剩下的,她们按照我标记的颜色和区域填充就行!”
她越说越兴奋,眼底重新燃起光彩,一把抓住陆衍的胳膊:“陆衍!你真是我的福星!”
陆衍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眸,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微凉和激动,冷硬的眉眼柔和下来,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试试看。”
新的分工方案立刻推行。苏晚连夜赶制了几套带有明确颜色和区域标记的“刺绣骨架”。第二天,当春妮几人拿到这“半成品”时,都惊讶不已。原本觉得无从下手的复杂图案,被分解后,竟然变得清晰可控。
“晚晚姐,这……这我能做!”秋菊看着自己分到的那片只需填充浅绿色叶脉的区域,信心大增。
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了。虽然最初的适应期仍有返工,但整体的速度终于开始朝着目标迈进。苏晚肩上的压力骤然减轻了不少,她得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最核心的裁剪和版型调整上。
然而,就在“晚衍”内部逐渐找到节奏,曙光初现时,一直蛰伏在暗处的毒蛇,终于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这天下午,孙小曼出现在了公社妇联办公室。她如今在公社文化站挂了个闲职,但心思显然没放在正事上。她找到林杏干事,脸上挂着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
“林干事,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孙小曼欲言又止。
林杏对她观感一般,但出于职责,还是道:“孙同志,有什么情况你尽管反映。”
孙小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是关于清河村那个‘晚衍’的。我听说,她们为了赶工,接了个天大的订单,现在在村里搞什么‘流水线’,把好些个大姑娘小媳妇都拉去没日没夜地干活,工钱给得又低,听说……都有人累病了呢!这可不是我们提倡的妇女互助、勤劳致富,这简直是……是剥削啊!”
她刻意模糊了“晚衍”支付的是计件工资且远高于寻常农闲收入的事实,更隐去了互助小组成员是自愿加入、并以此为荣的真相,只抓住“赶工”、“累”这几个字眼大做文章。
林杏眉头微蹙。她是知道“晚衍”接了省城大单,也清楚苏晚的为人和能力,但孙小曼说得有鼻子有眼,她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孙同志,你说的这些,有具体证据吗?比如,是哪位女同志累病了?”林杏谨慎地问。
“这……我也是听人传的,具体名字不太清楚。”孙小曼眼神闪烁,随即又加重语气,“但无风不起浪啊林干事!苏晚现在风头正劲,县里都挂了号,可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关注基层妇女的真实状况,不能被表面繁荣迷了眼,您说是不是?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影响了咱们公社妇女工作的声誉,那可就……”
她的话,看似站在公义立场,实则充满了煽动和暗示。
林杏沉吟起来。她知道孙小曼与苏晚有过节,这话里水分肯定不小。但“剥削”、“累病”这类字眼太过敏感,尤其涉及到县里关注的典型,若真有风吹草动传上去,对苏晚、对公社都不是好事。
“行了,孙同志,你的反映我知道了。”林杏不动声色地说,“我会找机会了解一下情况的。”
孙小曼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假意关心了几句便离开了。她知道,只要在林杏心里埋下这根刺,就够了。她不需要林杏立刻去查,只需要让这件事成为一个潜在的把柄,在关键时刻,或许就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县里某个边缘部门的办公室,李卫东也接到了一个小道消息——关于“晚衍”获得县里低息贷款和重点扶持的内幕。传话的人语焉不详,只暗示苏晚和陆衍“上面有人”,走了特殊渠道,挤占了本该属于其他“更符合条件”个体的资源。
李卫东捏着茶杯,指节微微发白。自从被调离农技站核心岗位,他心中的不甘与怨怼与日俱增。苏晚和陆衍越是风光,就越是衬得他的落魄。他不敢明着对抗县里的决定,但暗中使绊子、散布流言,给他曾经的“不识好歹”添点堵,却是他乐见其成的。
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他拿起笔,在一张废纸上随意写画着,心里盘算着如何将这个小道消息,“不经意”地扩散到那些同样对政策扶持眼红、或者与“晚衍”存在潜在竞争关系的人耳朵里去。
暗流,开始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悄然汇聚。
“晚衍”内部对此一无所知。她们正全力以赴,与时间赛跑。新厂房终于赶在订单截止前十天彻底完工!宽敞、亮堂、通风良好,新添置的缝纫机整齐排列,独立的裁剪区、缝纫区、熨烫整理区划分清晰。
搬迁的过程迅速而有序。在新环境里,大家的心情都为之一振,工作效率似乎也随着空间的开阔而进一步提升。
最后十天,是真正的冲刺。所有人吃住几乎都在新厂房旁边临时搭建的灶房和休息处。苏晚的眼睛熬红了,嗓子也因为不断讲解、协调而变得沙哑。陆衍默默承担了所有后勤,变着法子给大家补充营养,夜里坚持陪着苏晚,直到她撑不住伏在案头睡着,再轻轻将她抱回休息的床铺。
李桂芹看着女儿女婿这般拼命,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知道这是关键时期,只能更加卖力地帮着分担,将伙食和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春妮瘦了一大圈,但眼神里的光芒却愈发坚毅。她不仅完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还将苏晚简化后的刺绣工艺掌握得青出于蓝,甚至能帮着指导新来的嫂子了。
终于,在交货期限前的最后一个黄昏,第五十套“青瓷”系列服装,完成了最后的熨烫和质检,被小心地套上防尘罩,整齐地码放进特制的木箱中。
当最后一只箱盖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时,整个新厂房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随即,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哽咽,接着,欢呼声、掌声、夹杂着泪水的笑声猛地爆发出来!
成了!他们真的做到了!
苏晚站在厂房中央,看着周围一张张疲惫却洋溢着激动与自豪的脸庞,看着李桂芹通红的眼圈,看着春妮亮晶晶的、带着泪花的眼睛,看着陆衍站在门口,投向她的那道深沉而带着赞许的目光……她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她做到了。他们做到了。不是在顺境中,而是在压力、质疑和暗流涌动中,凭借着自己的双手、智慧和彼此的扶持,硬生生闯出了一条路!
这不是结束,这仅仅是“晚衍”真正淬火成钢,迈向新征程的开始。她知道,前方的路或许还有风雨,但经过这一次的锤炼,她,以及她所带领的这个团队,已经拥有了迎接任何挑战的底气与力量。
夜色渐浓,新厂房里灯火通明,映照着每一张写满故事的脸。这里,不再只是一个生产服装的地方,它已然成为一个梦想孵化、淬炼成真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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