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长嫂与饿狼⑩
陆修言走了。
自从那晚摊牌后,他就消失了。整整三天,别院里没有他的影子。
只有张副官回来过一次,拿走了几套换洗的衣物,留下一句“少爷军务繁忙,这几天歇在营里”就走了。
林渺没问,她乐得清静。
但这清静也没持续多久。陆修言人不在,却留下了“眼线”,或者说,是陆督军那边派来的“催命鬼”。
午后,两个穿着酱色绸衫的老妈子端着托盘进了别院。一个是陆老太太身边的吴妈,一个是督军房里的赵妈。
都是府里的老人,在那双精明的倒三角眼里,林渺这点小心思无处遁形。
“大少奶奶,”吴妈皮笑肉不笑地把托盘往红木八仙桌上一扔,“这是老太太特意让人熬的‘坐胎药’。说是从前清宫里流出来的方子,最是灵验。”
那碗药漆黑浓稠,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苦味。林渺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看书,头也没抬:“放着吧。”
“这药得趁热喝。”赵妈是个急脾气,直接端起碗递到林渺嘴边。
“少奶奶,您也别嫌苦。大少爷这几天不着家,督军发了好大的火。您这肚子要是再没动静,咱们做下人的也不好交代。”
林渺放下书,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突然开口:“赵妈,我嫁进来这些天,还没认全家里的人。听说,陆家除了大少爷,还有位二少爷?”
“咣当”一声,吴妈手里的托盘没拿稳,撞在了桌角上。
两个婆子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是惊恐,是忌讳,像是大白天听到了鬼故事。
“少……少奶奶,您听谁瞎说的?”赵妈眼神闪烁,“咱们府里就只有大少爷这一根独苗……”
“是吗?”林渺打断了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那照片上那个和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冷汗都下来了,显然是瞒不住了。
“那是……那是影子。”吴妈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墙角的鬼魂听去。
“是那个见不得光的煞星,是督军心里的刺……从小就被养在暗处,专门替陆家干脏活的。”
林渺的心跳快了几分:“他叫什么名字?”
“这……”
“告诉我。”林渺的声音冷了几分,“我是大少奶奶,我有权知道小叔子的名字。”
吴妈看了一眼四周,凑到林渺耳边,用气音吐出了那三个字:“修言。陆、修、言。”
“少奶奶,您可千万别在督军面前提这个名字。那就是个疯狗,谁提谁倒霉。”
“也就是咱们大少爷命好,那是正宫娘娘生的太阳,那个二少爷啊……就是沟里的烂泥。”
林渺的手指猛地攥紧。
烂泥,疯狗。
这就是那个男人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怪不得他那么恨,怪不得他那么想取代“陆修明”。
“行了行了,晦气话不说了。”赵妈端起药碗,强行塞到林渺手里。
“少奶奶,您还是赶紧喝药吧。只要生下小少爷,您这位置就稳了,管他什么二少爷三少爷的……”
林渺看着那碗药,又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
陆修言。
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我不喝。”
她一把推开赵妈的手,“啪”的一声,药碗没端稳摔在青砖地上。黑色的药汁溅了一地,染脏了赵妈的绣花鞋面。
“哎哟!”赵妈跳了起来,“这可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少奶奶,您这是给谁甩脸子呢?”
“我说了不喝。”林渺站起身,脸色冷得吓人,“回去告诉老太太,这福气我消受不起。若是嫌我不争气,大可以让陆修明休了我。”
两个老妈子面面相觑,没想到平日里柔弱的大少奶奶发起火来竟这般硬气。
赵妈指着林渺,“行……行……您这话,我一定原封不动地带给老太太!”
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林渺重新坐回那张冷硬的太师椅上,看着地上的碎片和药汁,手在发抖。
休了她?
那个疯子那天晚上的话在她耳边回荡——“除非我死。否则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他是不会放手的。
哪怕是死,他也会拖着她一起下地狱。
……
夜深了,雨又开始下。
这几天的天津卫像是在哭,雨水没完没了。林渺躺在拔步床上,听着雨打窗棂的声音,没有那个人的体温,被窝里有些冷。
“吱——”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刺破了雨夜的宁静。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的低吼。
“快!去叫刘医生!”
“轻点!别碰到伤口!”
那是张副官的声音。一向沉稳冷酷的他,此刻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慌乱。
出事了。
林渺猛地坐起身,披上外衣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快步走出卧室。
正厅的大门敞开着,雨水被风卷进屋里,打湿了门口的青石地砖。几个侍卫浑身湿透,正架着一个人往里冲。
那个人穿着军装,头垂着,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冲散了厅堂里原本那股陈旧的檀木香。
“怎么回事?”林渺冲过去。
张副官抬头看了她一眼,双眼满是血丝:“少奶奶,让开!”
他们把那个人抬到了厅堂正中的那张紫檀木罗汉床上。那是平时陆修言喝茶看报的地方。
此刻,那个身体重重地压上去,鲜血瞬间染红了明黄色的锦缎,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林渺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青。左腹部被鲜血染透了,暗红色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顺着罗汉床的边缘滴下来。
滴答,滴答。
“修……修言?”林渺的声音都在抖,下意识地叫出了那个下午刚知道的名字。
陆修言没有反应。
他紧闭着眼,眉头死死地锁着,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软垫,指节泛白。
“医生呢?!”张副官冲着门外吼,“刘医生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冲到罗汉床边,“快!止血钳!纱布!”
刘医生伸手要去解陆修言的扣子,一直昏迷的陆修言却突然动了。猛地挥手,一把推开了刘医生。力气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垂死挣扎的狠戾。
“滚……别碰我……”他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抗拒。
“少爷!您别闹了!”张副官急得满头大汗,冲上去死死按住他的手。
“在医院也不待着,非要往回跑!这都第三次了!您是不想要命了吗?!”
“滚开……”陆修言嘶吼一声,根本听不进张副官的话。他挣扎着想要从罗汉床上坐起来,伤口因为动作再次崩裂,血喷了出来。
“家……我要回家……”他呢喃着,眼神涣散而狂乱。
“这就是家啊!少爷,您到家了!”张副官红着眼喊。
“不……不是……”陆修言摇着头,像是一只受了伤、躲回洞穴却依然不肯让人靠近的孤狼。
他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穿过张副官,穿过刘医生,穿过那些惊慌失措的下人,越过那些红木家具。
最后,定格在站在角落里、脸色煞白的林渺身上。
那一瞬间,他眼里的狂乱稍微平息了一些,像是迷路的孩子看见了灯塔。
“渺渺。”他喊了一声。声音很轻,却一下子砸进了林渺的心里。
他伸出手,那只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的手在空中虚抓着,“渺渺……过来……”
林渺的脚像是不听使唤一样,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在罗汉床边蹲下。
“我在。”
陆修言看着她。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但他认得那个轮廓,认得那个味道。
“抓到了……”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林渺的手。死死地扣住,指甲陷进她的肉里,那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力道。
“别走……我回来了……”他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的血蹭在她的皮肤上,有些粘腻。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猛地一松,彻底昏了过去。但那只手,依然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抓着她,纹丝不动。
“快!趁现在!”张副官大喊。
刘医生赶紧冲上来,剪开衣服,止血,缝合。
厅堂里乱成一团。
只有林渺,被迫跪坐在青砖地上,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她的手被他抓着,被他的血染红,看着医生拿着镊子,从他的伤口里取出一颗变形的子弹。
“当啷。”子弹丢进托盘,发出清脆的声响。林渺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她看着昏迷中的陆修言。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伪装面具的脸,此刻因为疼痛和失血而变得极其脆弱。
眉头紧紧蹙着,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愁绪。哪怕是在昏迷中,他的身体依然紧绷着,随时准备攻击,也随时准备防守。
只有抓着她的那只手,虽然用力,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信赖和依恋。
林渺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红色的血,白色的皮肤。在这间阴暗陈旧的厅堂里,那样刺眼。
“少奶奶。”刘医生处理完伤口,擦了把汗。“少爷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只是失血过多,今晚得守着,怕起烧。”
“把他抬进屋里去吧。”张副官指挥着侍卫。
“等等,”刘医生为难地看着陆修言的手,“这手……掰不开啊。”
几个大男人试着去掰陆修言的手指,没用。越掰他抓得越紧,甚至因为用劲,刚缝合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别动他了。”林渺开口,声音有些哑,“我……我陪着他。”
……
内室。
陆修言被安置在那张雕花的拔步床上。林渺坐在床边的小圆凳上,因为手依然被他抓着,不得不侧着身子,半靠在床头的围栏上。
屋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所有人都退下去了。
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渺看着他的睡颜。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他瘦了,眼窝有些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这几天,他应该也没睡好。
“陆修言。”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只是呼吸稍微沉重了一些。
林渺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鬼使神差地想要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指尖刚触碰到他的眉心——烫。他在发烧。
陆修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睫毛颤了颤。
“……疼。”他呢喃着,声音很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林渺的手指僵住了:“哪里疼?”
“心里……”陆修言闭着眼,嘴唇翕动,“……心里疼。”
林渺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他是骗子,是疯子,是杀了三婶婆的凶手。他是阴沟里的烂泥,是陆家的疯狗。
可是现在,他躺在这里,浑身是血,抓着她的手喊疼。
林渺想要把手抽回来。可是看着那只即使在昏迷中也不肯松开的手,她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
“睡吧。”她轻声说,像是妥协,“我不走。”
陆修言似乎听到了这句承诺,紧蹙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他把脸往她的手心里蹭了蹭,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雨还在下。
在这座充满了谎言和血腥的别院里,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却以一种无法割舍的姿态,依偎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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