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长嫂与饿狼①①

后半夜，别院内室的空气浑浊不堪，草药的苦味、伤口的血腥气。还有陆修言身上那股被高烧蒸腾出来的松木味混在一起。

林渺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姿势僵硬，她的左手早就麻了。

从进屋到现在整整三个小时，陆修言一直死死地抓着她，像是焊死了一样。

只要她稍微动一下或者试图抽回手，他在昏迷中就会立刻收紧手指，哪怕把伤口崩开也在所不惜。

林渺放弃了，她看着床上的男人。高烧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全是汗，打湿了黑发凌乱地贴在鬓角。

平日里那股阴鸷、狠戾的劲儿全没了，此刻的他眉头紧锁、嘴唇干裂，脆弱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器。

“……水。”他突然动了动嘴唇。

林渺回过神，单手倒了一杯温水，凑过去用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润湿他的嘴唇。

“渺渺……”水碰到嘴唇的瞬间，他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林渺的手抖了一下。

“渺渺……”他又喊了一声，这一次更急切、更慌乱，“别走……别跟他走……求你……”

他在做梦，梦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他的头在枕头上不安地摆动，抓着林渺的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渺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跟谁走？

陆修明吗？

“我不走。”林渺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声音很轻，在这寂静的夜里像一声叹息，“我在这里。”

“骗子……”陆修言似乎听到了，但他不信。他在梦魇里挣扎，眼角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都是骗子……没人要我……连你也……不要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呜咽。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从他破碎的语句里溢出来，淹没了整个房间。

林渺看着他，恨意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模糊。她想起那个相片盒里站在树荫下的小男孩——

那是从小就被当作“影子”养大的孩子，没有光、没有名字、没有人爱，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杀戮。

现在，这个影子躺在她面前，浑身是血，哭着说没人要他。

林渺咬了咬嘴唇，伸出那只自由的右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眉心。

指尖微凉，她一点一点地抚平了他紧蹙的眉头。

“别怕。”她轻声说，“没不要你。”

就在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原本紧闭着双眼的陆修言猛地睁开了眼，就像一只在睡梦中突然被踩了尾巴的野兽。

那一瞬间没有平日里的伪装，没有深沉的算计，那双眸子里只有不加掩饰的惊恐。

林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缩回手。

“别动！”

陆修言低吼一声。

他没有松开左手，反而猛地抬起右手——那只还插着输液管的手一把抓住了林渺那只抚摸他眉心的手。

针头回血，红了一片，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死死地盯着林渺，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从惊恐慢慢变成了茫然，最后聚焦在她的脸上。

“……渺渺？”他喘息着，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你吗？”

“是我。”林渺看着他手背上回流的血有些心惊，“你别乱动，针头……”

“真的是你。”陆修言打断了她。他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固执地盯着她，那种眼神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你没走。”

“我以为你走了。”

“我以为……你去找他了。”

“我能去哪？”林渺苦笑，“门锁着，手被你抓着。陆修言，我跑不掉。”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

不是“夫君”，不是“陆修明”，是陆修言。

男人的瞳孔颤抖了一下。他看着她，眼底的猩红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迅速涌上来的水雾。

那是极度的安心后，生理和心理防线的双重崩塌。

“滴答。”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的眼角滑落，滚烫、沉重，正正好好砸在了林渺被他握着的手背上。

烫得林渺缩了一下手，但没抽出来。她看着那滴泪在手背上晕开、慢慢变凉。

那是鳄鱼的眼泪吗？

还是魔鬼的眼泪？

不管是哪一种，这一刻，林渺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动摇了。

在这个雨夜里，在这个充满了血腥味的拔步床上，他竟然为了她没走，哭了。

“渺渺……”

陆修言松开了那只抓着输液管的手，转而用脸颊去蹭林渺的掌心。湿漉漉的，全是冷汗和眼泪。

“别推开我。”他闭上眼，把所有的脆弱都摊开给她看，“就今晚……求你，别推开我。”

林渺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又低头看着这个把命都交到她手里的男人。

最终，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那滴泪渍在手背上干涸，任由他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样依恋地贴着她的掌心。

在这场猎人与猎物的博弈里，第一次，猎人放下了枪露出了肚皮，而猎物……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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