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长嫂与饿狼⑧
又是半个月过去。
陆公馆的日子静得像一潭死水。那根断指的事情没人再提，三婶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带着三房那边的几个堂兄弟都夹起了尾巴做人。
陆修言很忙。他每天早出晚归，军营、商会两头跑。
林渺见他的时间并不多，除了晚上。
每晚，他都会回来。无论多晚，无论身上带着多重的寒气，他不再睡书房，而是理直气壮地霸占了卧室那张大床的一半。
虽然他没有再做更过分的事，但那种每晚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心跳入睡的日子，让她觉得自己是被温水煮的青蛙。
……
初一，又是家宴。
因为三婶婆“养病”缺席，饭桌上的气氛比上次还要压抑。陆督军坐在主位上，脸色沉郁。
“修明。”督军放下筷子，目光扫向陆修言，“听说最近军需处的账目，你查得很紧？”
陆修言正在给林渺盛汤，闻言，手里的动作没停。
“是。”他把盛好的汤放在林渺面前，语气平淡，“军需是大事。以前有些账目不清不楚，现在既然我接手了，自然要理清楚。”
“那是你三叔管的摊子。”陆督军敲了敲桌子，“都是一家人，水至清则无鱼。你逼得太紧，让你三叔的脸往哪搁？”
“父亲。”
陆修言终于抬起头。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眼神很冷，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强硬。
“正因为是一家人，才不能看着蛀虫把陆家的根基掏空了。三叔若是没贪，自然不怕查；若是贪了……”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那就让他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全场死寂。
几个旁支的长辈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现在的“大少爷”太邪性了。以前的陆修明虽然也清高，但那是文人的傲气，不屑于理会这些俗务。
可现在这个……那是狼，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陆督军眯起眼睛，盯着这个让他越来越看不透的儿子。
许久，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菜陆续上齐了。一道宫保鸡丁被端了上来，红亮的色泽，鲜嫩的鸡丁，还有……满满一层炸得金黄酥脆的花生米。
佣人将这道菜正好摆在了陆修言的面前。
林渺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盘花生上。
她记得很清楚，陆修明对花生严重过敏。小时候有一次，因为误食了一块花生酥，陆修明差点休克，连夜送去医院抢救才捡回一条命。
这件事在陆家不是秘密。
林渺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面前摆着一道“催命符”。
他拿起筷子，伸向那盘宫保鸡丁。
林渺的心跳漏了一拍。
“夫君。”林渺突然开口，声音温软，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这道菜里有花生。”
陆修言的筷子顿住了，转过头看着林渺：“嗯？”
“我记得……”林渺看着他的眼睛，“夫君小时候误食花生，差点出了大事。这道菜，还是撤了吧？”
全桌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陆督军也皱了皱眉：“谁安排的菜？不知道大少爷过敏吗？”
旁边的管家吓得冷汗直流，正要上前撤菜。
“不必。”陆修言淡淡地开了口。他看着林渺，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他夹起一筷子鸡丁，连带着两颗饱满的花生米，“后来在国外，医生给治过了。”
他面不改色地将花生送进嘴里。咀嚼，吞咽。
林渺死死地盯着他的喉咙。没有红肿，没有呼吸困难。他吃下去了，像个没事人一样。
“现在不过敏了。”陆修言放下筷子，对着林渺笑了一下，“多谢夫人关心。”
林渺的手指在桌下猛地攥紧。
撒谎。
过敏这种体质，怎么可能说治好就治好？
他根本就不是过敏体质，他根本……就不是陆修明。
就在林渺心神大乱的时候，那个管家为了弥补过失，赶紧把那盘宫保鸡丁从陆修言面前撤走。
“既然大少爷不爱吃，那就换个位置。”
管家端着盘子，想要把它放到转盘的另一边。好巧不巧，那个位置，正对着林渺。只要转盘一转，那盘花生就会停在林渺面前。
林渺的脸色瞬间白了。
她也过敏，而且是很严重的过敏。这件事，连陆家都没人知道。
因为在林家，父母把她保护得很好，从未让她接触过花生，所以外人只当她是挑食，并不知道那是致命的过敏源。
那盘菜正在慢慢靠近。那个味道……那种喉咙发紧的窒息感……林渺下意识地想要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后仰。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
“啪。”
按住了转盘。
是陆修言。
“怎么了，大少爷？”管家一愣。
陆修言没有看管家。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盘正对着林渺的花生，眼神阴沉得可怕。
“撤下去。”他冷冷地命令道。
“大少爷，这……”
“我让你撤下去！”陆修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控制不住的暴躁，“这菜凉了。味道不对。扔了，别让我看见它。”
管家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盘子摔了：“是……是……”
管家端着那盘宫保鸡丁，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直到那盘菜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陆修言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了一些。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林渺。
林渺还在发愣，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吓到了？”
陆修言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端起自己面前那一盅温热的佛跳墙。那是主菜，里面有鲍鱼，有海参，唯独没有花生。
他把佛跳墙换到了林渺面前。
“吃这个。”他拿过林渺的勺子，塞进她手里，指尖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背，轻轻捏了一下。
“你太瘦了。多吃点，补补身子。”
林渺握着勺子，看着面前这盅热气腾腾的佛跳墙，又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刚刚发了一通无名火的男人。
心跳，彻底乱了。
……
回到别院，已是深夜。
陆修言去了浴室洗澡。林渺独自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就那么僵硬地坐着。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碎片四溅，割得她生疼。
不对劲，全都太不对劲了。
她闭上眼，开始在黑暗中复盘，把这一周以来所有的细节，像珠子一样一颗一颗串起来。
第一：早餐。那碗鲜虾云吞，里面没有葱花，没有姜末，连汤底里的姜味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那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的怪癖。
第二：枪法。西郊靶场，那个文弱的书生，枪枪十环。他握枪的手上有茧，那是常年摸枪的人才有的痕迹，绝不是一个留洋少爷能练出来的。
第三：三婶婆的断指。因为一句“找清官人教她”，他就动了杀心。
第四颗珠子：花生。这是最致命的一颗。陆修明过敏，但他吃了，说明他根本不怕花生。可当那盘花生转到她面前时，他急了，他发火了，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强行让人撤了菜。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对花生过敏？
这件事，连媒婆给的帖子上都没写，连陆督军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她的父母和贴身丫鬟。
还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有人一直在偷窥她。一直在暗处，死死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盯着她吃饭挑葱姜，盯着她对花生避之不及，盯着她的一切喜好和禁忌。
林渺猛地睁开眼。镜子里的那双杏眼，因为恐惧而颤抖。
“咔哒。”
门开了，陆修言走了出来。
他穿着睡袍，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身上带着那股熟悉的水汽和松木香。
“怎么还没睡？”他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过来。神色自然，眼神温柔。
走到她身后，双手撑在椅背上，俯身看着镜子里的她。
“在等我？”他在笑。那笑容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爱意。
林渺看着镜子里的男人。
那张脸，是陆修明的。
可那双眼睛里……藏着野兽、藏着疯狂、藏着对她了如指掌。
是谁的？
“夫君。”林渺开口，“你以前……见过我吗？”
陆修言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眼，和镜子里的林渺对视。
“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林渺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惊涛骇浪，“只是觉得……夫君对我，好像很了解。了解得……不像是一个刚见面几天的丈夫。”
陆修言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扔掉毛巾，伸出手，从身后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们是夫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让人沉沦的磁性，“渺渺，有些事，不需要见面。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
他在她耳边落下了一个吻：“睡吧。”
他把她抱了起来，走向那张大床。林渺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
她终于确定了。
抱着她的这个人，根本不是陆修明。
他是一个顶着丈夫名字的……陌生人。
一个对她了如指掌、却连真实姓名都不敢告诉她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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