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卯时的梆子声刚过,梅毓亭已站在静思轩外。
新换的月白长衫熨帖平整,领口的“七”字在晨光中泛着浅淡的光泽。他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雾袅袅,沾湿了他的睫毛,却没让他眼神有半分动摇。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辰槿已进入书房,当前情绪稳定。请宿主谨慎行事,避免触发其警惕性。】
机械音消散的瞬间,书房门“吱呀”开了。辰槿穿着件玄色寝衣,发梢还带着湿意,显然刚洗漱过。他瞥了眼梅毓亭手里的茶盏,没说话,径直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随手拿起一卷《资治通鉴》翻着。
梅毓亭将茶盏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动作轻得没发出半点声响。“殿下,今日的卷宗需要整理哪些?”
辰槿翻书的手顿了顿,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他身上:“角落里那几个樟木箱,你去理一理。按年份归置,天启元年之前的单独放。”
梅毓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书房西北角果然堆着四个樟木箱,箱盖紧闭,落着层薄尘,显然是许久没动过了。他应了声“是”,取了块干净的抹布,走到樟木箱前。
第一个箱子打开时,一股陈旧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霉味。里面装的都是些早年的诗文手稿,字迹稚嫩,显然是辰槿少年时所作。梅毓亭一边擦拭箱沿,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手稿——大多是些风花雪月的句子,偶尔有几首边塞诗,字里行间透着股少年人的孤勇。
他将手稿按年份分类,指尖划过一张泛黄的信笺时,忽然顿住。信是用娟秀的字迹写的,开头称“槿儿吾弟”,落款是“三皇兄辰奕”。
三皇子辰奕,当今太子最有力的竞争者,母妃是宠冠后宫的李贵妃,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传闻他与辰槿素来不和,没想到早年竟有书信往来。
梅毓亭的指尖在信笺边缘轻轻一捻,将这信息记在心里,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信笺归入“天启三年”的卷宗里。
第二个箱子里装的是些奏折副本,大多是辰槿被禁足前上的,内容无非是赈灾、兴修水利之类的寻常事,看不出什么异常。梅毓亭整理得极慢,每页都仔细看过,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辰槿在软榻上看得专注,偶尔端起茶盏抿一口,目光却像有实质似的,时不时落在梅毓亭身上。他看着那抹月白身影在樟木箱前忙碌,背影清瘦,却挺得笔直,像株雨后的青竹,看似柔弱,实则有节。
“你在江南时,见过水灾吗?”辰槿忽然开口,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梅毓亭手上的动作没停:“见过。天启二年,江南大雨,太湖决堤,晚生家乡被淹了大半,饿殍遍地。”他说的是实情,系统给的身份背景里,确实有这场水灾的记载。
“哦?”辰槿放下书卷,语气里多了几分兴味,“那你说说,赈灾最要紧的是什么?”
梅毓亭将一叠奏折副本放好,转过身来:“粮草,其次是民心。”
“民心?”辰槿挑眉,“灾民只求饱腹,哪来的民心可言?”
“殿下此言差矣。”梅毓亭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水灾后,官府若能及时放粮,公平分派,灾民自会感念皇恩。可若是官吏中饱私囊,克扣赈灾粮,灾民便会怨声载道,甚至……揭竿而起。晚生家乡当年,就因县令贪墨,差点闹出民变。”
辰槿的眸色深了些:“那后来呢?”
“后来,巡抚大人微服私访,斩了那县令,重分了粮草,才平息了事端。”梅毓亭垂下眼,“只是那时,已经饿死了不少人。”
书房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鸟鸣声断断续续传来。辰槿看着梅毓亭,忽然发现这书生虽生得清柔,说起话来却条理分明,句句切中要害,不像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酸儒。
“你倒是比本王想的,更懂些世事。”辰槿重新拿起书卷,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只是亲历过,才知百姓疾苦。”梅毓亭转过身,继续整理卷宗,心里却在盘算——辰槿突然问起赈灾,绝非偶然。
他记得资料里写着,辰槿被禁足前,曾力主彻查江南赈灾粮贪墨案,为此得罪了不少权贵,这或许也是他被先帝禁足的原因之一。
第三个樟木箱打开时,梅毓亭的呼吸微微一滞。里面没有卷宗,只有一叠叠的舆图,标注着京城周边的地形,还有几处军营的布防图,虽然没有明确标注私兵的位置,却足以看出辰槿对军务的关注。
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将舆图小心翼翼地展开,假装研究地形:“殿下对军务也有兴趣?”
辰槿的目光落在舆图上,语气平淡:“闲来无事,看看罢了。”
梅毓亭指着舆图上一处山谷:“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驻军,倒是个绝佳的藏兵之地。”
辰槿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淬了冰的刀:“你懂兵法?”
梅毓亭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露了破绽。他连忙低下头,语气带着几分惶恐:“晚生只是……看杂记里提过,胡乱猜测的,殿下莫怪。”
辰槿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确实一副受惊的样子,才缓缓收回目光:“以后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是,晚生谨记。”梅毓亭的后背已沁出冷汗,指尖捏着舆图的边缘,微微发白。
他迅速将舆图叠好,放回樟木箱里,不敢再多看一眼。辰槿的警惕性比他想象的更高,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就能引起他如此大的反应。看来,私兵的事,是他的逆鳞,碰不得。
整理第四个樟木箱时,已近午时。箱子里装的是些旧物,一支断了弦的琵琶,一个褪色的香囊,还有几封没有寄出的信,收信人栏上,写着“母妃亲启”。
梅毓亭拿起那支琵琶,琴身是上好的紫檀木,只是琴头磕掉了一块,弦也断了两根。他轻轻拨了下残留的琴弦,发出嘶哑的声响。
“这是母妃留给我的。”辰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生前最爱弹琵琶。”
梅毓亭转过身,将琵琶放回箱中:“殿下孝心可嘉。”
辰槿走到樟木箱前,拿起那个褪色的香囊,指尖摩挲着上面绣着的并蒂莲:“她走的时候,我才十岁。”
梅毓亭没有说话。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辰槿愿意在他面前流露片刻的脆弱,或许不是信任,只是积压太久,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而他恰好是那个“安全”的倾听者。
“你说,这宫里的人,是不是都戴着面具?”辰槿忽然问,目光落在香囊上,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父皇戴着,皇兄们戴着,连宫女太监都戴着。”
梅毓亭沉默片刻:“世人皆有面具,或为自保,或为所求。殿下若想看清面具后的脸,需得有剥掉面具的勇气,更得有承担后果的魄力。”
辰槿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倒是敢说。”
就在这时,秦管家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张帖子:“殿下,三皇子府派人送了帖子,说今晚在府中设宴,请您过去赏梅。”
辰槿接过帖子,看都没看就扔在桌上,语气冷得像冰:“不去。”
秦管家面露难色:“可是……三皇子说,特意请了几位江南来的戏班,说是梅公子或许会感兴趣。”
梅毓亭的心微微一沉。三皇子辰奕特意提到他,显然是知道他在辰槿府中。这是想借他的名头,逼辰槿赴宴?
辰槿的目光落在梅毓亭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像是在掂量什么。“你想去吗?”
梅毓亭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晚生只是个下人,殿下去哪,晚生便去哪。”他不会主动表态,这种时候,任何选择都可能引火烧身。
辰槿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拿起帖子,慢条斯理地折好,放进袖中:“既然有江南的戏班,去看看也无妨。”
梅毓亭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辰槿答应赴宴,绝非为了什么戏班,他定有自己的打算。而这场宴,对他来说,恐怕又是一场考验。
【系统提示:检测到潜在危机事件“三皇子府夜宴”。请宿主提高警惕,避免卷入皇子争斗。】
午时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散落的卷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梅毓亭看着辰槿重新坐回软榻,闭目养神,只觉得这静思轩里的空气,比刚才又凝重了几分。
那些整理好的卷宗里,藏着辰槿的过去,或许也藏着他未来的杀机。而他,就站在这些暗影之中,一步都不能踏错。
整理完樟木箱时,已近未时。梅毓亭将最后一箱卷宗盖好,额角已渗出细汗。他刚要转身去倒茶,就见辰槿睁开眼,指了指榻边的空位:“过来,陪本王下盘棋。”
棋盘早已重新摆好,黑白子泾渭分明。梅毓亭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颗白子,悬在棋盘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知道,这盘棋,不止是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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