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入府第三日，梅毓亭才再次见到辰槿。

那日他正在西厢房抄《文赋》，刚写至“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秦管家便来了，说殿下在花园的水榭等着，让他过去。

梅毓亭将抄好的书卷仔细叠好，跟着秦管家穿过几重院落。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荷塘的残叶上，亮得晃眼。水榭里，辰槿正临窗坐着，手里拿着颗黑子，在棋盘上漫无目的地敲着。

“殿下。”梅毓亭站在榭外，行了一礼。

辰槿抬眼，示意他进来。“抄的东西带来了？”

梅毓亭将书卷呈上。辰槿接过，随手翻了翻，眉头忽然皱起：“这字……是你写的？”

梅毓亭心中微紧。他刻意将字写得娟秀有余，力道不足，带着几分江南书生的纤弱，符合他此刻的“人设”。“是晚生拙作，让殿下见笑了。”

辰槿没说话，拿起他抄的那页《文赋》，对着阳光看了看。墨迹透过宣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笔画间的转折处，藏着一丝极淡的锋芒——那是他没完全藏住的习惯，写“笼”字时，最后一笔总带着点收不住的劲。

“江南的先生，都教你这么写字？”辰槿将书卷扔回给他，语气听不出喜怒，“软趴趴的，像没长骨头。”

梅毓亭接住书卷，指尖触到冰凉的宣纸：“晚生资质愚钝，没能学到先生的精髓。”

“过来。”辰槿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本王教你。”

梅毓亭犹豫了一下。离得太近，容易暴露破绽。可拒绝，又会显得刻意。他缓步走过去，在辰槿身边坐下，保持着半尺的距离。

辰槿拿起一支新笔，蘸了浓墨，在宣纸上写下一个“锋”字。笔力遒劲，最后一竖像出鞘的剑，带着股凌厉的气势。“写字如做人，该藏时藏，该露时就得露。你这字，藏得太多，反倒显得假。”

梅毓亭看着那个“锋”字，忽然明白过来。辰槿不是嫌他字差，是嫌他藏得太刻意。这是在敲打他——别在我面前装。

“殿下教训的是。”他垂下眼，语气诚恳了些，“晚生……只是怕锋芒太露，惹殿下不快。”

辰槿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点嘲讽：“你以为藏着，本王就看不出？你行囊里那本《孙子兵法》，页脚都翻卷了，别告诉本王，你个江南书生，没事研究这个？”

梅毓亭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竟没发现，辰槿早就翻看过他的行囊。那本《孙子兵法》是他用来研究谋略的，特意藏在最底层，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

“晚生……只是好奇。”他定了定神，找了个最稳妥的借口，“听说殿下曾在边关待过，晚生想着，或许能从书里窥见一二沙场风貌。”

辰槿的母妃是镇守边关的将军之女，他少年时确实在边关住过两年。梅毓亭赌的就是这一点——用他的“经历”，勾出辰槿的话头。

果然，辰槿的目光柔和了些，不再像刚才那般锐利。

“边关不是你能想象的。黄沙埋骨，马革裹尸，哪有什么风貌可言。”他拿起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倒是你，一个书生，对沙场感兴趣？”

“乱世之中，书生空谈误国。”梅毓亭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语气平静，“晚生虽不敢言报国，却也想知道，保家卫国，到底是何滋味。”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研究过兵法，但不是为了什么“保家卫国”，而是为了在各个世界的权谋斗争中活下去。只是此刻，他必须让辰槿觉得，他这颗“棋子”，或许还有点利用价值。

辰槿没再接话，只是低头落子。棋盘上的局势渐渐明朗，黑子步步紧逼，白子已被逼到死角。梅毓亭看着那几颗孤立无援的白子，忽然开口：“殿下，这里可以走一步险棋。”

他伸手，指尖落在棋盘右下角的空位上。那是个看似必死的位置，却能借着黑子的缝隙，盘活半盘棋。

辰槿的目光落在他的指尖上。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指尖沾着点墨，透着股文人的清隽。可这步棋，却狠得像久经沙场的老将。

“你会下棋？”辰槿挑眉。

“略懂皮毛。”梅毓亭收回手，指尖的墨痕在袖口蹭了蹭，“在家乡时，常跟邻里的老人下。”

辰槿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将棋盘一推，棋子散落一地。“明日起，不用抄书了。”

梅毓亭微怔。

“本王的书房缺个整理卷宗的人。”辰槿起身，玄色衣袍扫过散落的棋子，“你去秦管家那里领套新衣服，卯时到静思轩候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毓亭看着满地的棋子，指尖的墨痕已干，留下淡淡的黑印。他知道，这是辰槿给他的“机会”。从西厢房到静思轩，离权力的中心近了一步，危险也多了一分。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辰槿对宿主产生初步兴趣，信任度提升至5%。请宿主把握机会，稳步推进。】

他弯腰，一颗颗捡着棋子。白子落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辰槿让他去书房，不是信任，是想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得更清楚些。那些卷宗里，或许藏着私兵的线索，但更多的，是辰槿设下的陷阱。

回到西厢房时，秦管家已让人送来一套新的长衫，月白色，料子比他身上的好得多，只是领口绣着个小小的“七”字，像个无声的标记。

梅毓亭换上长衫，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的少年眉眼清冷，只是眼底藏着算计。他想起辰槿写下的那个“锋”字，忽然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了个“藏”字。

笔锋收敛，墨色温润，像江南的烟雨，把所有的棱角都藏在了水汽里。

明日去静思轩，该藏的，还得藏。只是这藏，要藏得更巧妙些，让辰槿觉得，他这颗棋子，虽有锋芒，却终究逃不出掌心。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洞照进来，落在书桌上，像一滩浅浅的水。梅毓亭吹熄烛火，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

这一夜，他睡得极浅。三年的期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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