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金锁碎,人心裂
天光乍亮,一场席卷京城的风暴,以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昭告了天下。
仿佛一夜之间,京城各大坊巷的墙壁上,都被密密麻麻的黄榜糊满。
那榜文不是官府的告示,而是来自一个名为“晚照医庐”的神秘所在。
榜文内容石破天惊——悬赏缉私!
告示上赫然写着:凡能提供江南私盐案内幕、尤其能指证背后洗钱渠道者,无论主从,一经核实,不仅可免其罪,更能凭功劳大小,领取白银百两!
若这只是寻常的江湖悬赏,百姓们顶多看个热闹。
但榜文的下半部分,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其上附有十则医案,详尽记录了十名患者的康复过程。
他们无一例外,皆是长期食用劣质盐卤导致肝脾受损,面黄肌瘦,腹胀如鼓,被各大药房断言命不久矣的活死人。
而今,他们竟都凭借一种名为《九转涤尘汤》的药方,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
榜文末尾,一行朱砂小字,字字泣血:“劣盐食髓,国之将亡。医者仁心,不忍坐视。”
落款,神医“晚照”。
榜文一出,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
“天哪!我三叔就是这个病症,吃了多少药都不管用!”街角卖炊饼的老汉瞪大浑浊双眼,声音嘶哑地喊着,手中油纸包掉落,热腾腾的蒸汽混着晨雾扑上面颊,烫得他一颤。
“这张榜上写的王二麻子,就住我们巷口,前几个月还躺在床上等死,昨天我都看见他能下地走路了!”妇人扒着墙头,指尖抠进斑驳墙皮,眼中燃起贪婪与希望交织的火光。
“百两赏银……还能治病……我家隔壁那个吴老三,他表舅就是在盐商船上做事的,前几天还偷偷摸摸往家搬盐呢!”少年蹲在屋檐下低语,喉结滚动,鼻尖嗅到远处飘来的煎药苦香,如同命运诱饵的气息。
贪婪与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对权贵的恐惧。
百姓们疯了。
他们开始互相窥探,互相猜忌,那些平日里看似不起眼的邻里关系,此刻成了最致命的***。
短短三日,户部收到的揭发文书竟堆成了小山,足有三百余件!
大部分是小鱼小虾,却也牵扯出了一张盘根错错的巨网。
其中,竟有十余条线索,不约而同地直指荣国府大管家吴新登!
罪名是:勾结薛家,每月以次充好,私购低价劣质盐两千斤,充作国公府的日常用度,从中牟取暴利。
孙济川得报,当即率人如狼似虎地扑向吴家。
差役踹开院门时,木屑飞溅,惊起檐下一对麻雀,“扑棱”声划破死寂。
吴妻披发挡门,嘶声哭嚎:“你们冤枉好人!”却被一名老练捕快一眼盯住后院米缸异样——缸沿积灰未动,唯独底部微有拖痕。
他们掀开米缸,撬起地砖,寒光一闪,五大袋尚未分销的灰色盐包赫然暴露于晨光之下,颗粒粗糙泛黄,散发出刺鼻的硫磺与潮腐混合气味。
吴新登跪倒在地,铁链加身那一刻,颈后冷汗滑入衣领,冰凉如蛇游走。
人赃并获,一家老小当场被押入大牢。
荣国府的体面,被这一记耳光扇得血肉模糊。
而此时的蘅芜苑,早已是一片死寂。
薛宝钗颤抖着手,读着白露从外面冒死偷抄回来的一份查抄清单。
母亲的私库被贴上了封条,哥哥在狱中日夜受审,生死未卜,就连那枚代表着薛家百年商誉的“蕊珠斋”祖传印鉴,也被官府收缴。
她终于明白了。
什么“金玉良缘”,什么“贤良持家”,不过是画在她身上的一张皮。
当薛家这艘船需要压舱物时,她就是那块最贵重的金玉;当船要沉没,需要祭品来平息风浪时,她就是那个最理所当然的牺牲。
她缓缓摘下发间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尖锐的簪尾在白皙的掌心用力划过,一道深深的血痕瞬间沁出,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暗红小花。
那刺痛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原来……”她低声自语,声音破碎如风中残叶,“我不是薛家的女儿,我是他们……用来换命的祭品。”
“姑娘!”白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事已至此,您去求求林姑娘吧!她既然肯出手救我娘的命,或许……或许她还会念及一丝姐妹情分啊!”
“求她?”薛宝钗猛然抬头,眼中迸射出的光芒竟带着一种疯狂的恨意,“她今日所做的一切,从悬赏告示到吴新登被抓,哪一件不是冲着我来的?!她是要将我薛家连根拔起,要我死无葬身之地!你让我去求她?”
就在蘅芜苑愁云惨淡之时,王夫人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贾母寿辰将近,她一反常态,强硬地将筹备宴席的对牌和账册,尽数交到了薛宝钗手中,美其名曰“让她历练持家,也冲一冲晦气”。
其真实意图,却是要在寿宴之上,当着满堂宾客,重提“金玉良缘”之说,以此向外界宣告:贾薛联姻的根基稳如泰山,区区盐案,不过是癣疥之疾,动摇不了国公府的根本!
宝钗默默接下了账册,面无表情。
深夜,她在灯下翻阅账册,烛火摇曳,在纸上投下她孤影幢幢。
指尖翻动纸页发出沙沙轻响,忽而在一笔支出上陡然停住。
“胭脂巷宅院,月租三十两。”
一笔毫不起眼的开销,却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派人暗中一查,心头顿时如遭重锤!
那处宅院,竟是王夫人瞒着所有人,私下为贾宝玉购置的秘密别院,专供他偶尔躲避贾政管教、与外面那些清客优伶厮混时所用!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衔玉而生的宝贝。
原来,他所谓的“不染俗尘”,不过是母亲精心为他打造的一个华美牢笼。
而她薛宝钗,就是王夫人选中的、最体面、最温顺的那个笼中伴侣。
这场所谓的“良缘”,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冰冷、精准的利益交换。
连宝玉的命运,也不过是王夫人手中的一枚筹码。
贾母寿宴前夜。
黛玉独自一人登上了大观园的最高处,俯瞰着脚下灯火璀璨、歌舞升平的荣国府,宛如在看一出即将落幕的闹剧。
夜风吹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紫鹃为她披上鹤氅,轻声道:“小姐,宝钗姑娘今日独自去了趟城南的义庄,奴婢遣人跟着,看到她悄悄烧了一叠旧信,似乎是……薛家大爷从前写给她的。”
“对了,”紫鹃顿了顿,压低嗓音,“奴婢昨夜探得,周妈妈独女自幼腿疾,每逢阴雨便痛不能行,求遍名医无效。她曾在庙里许愿:若有谁能治好女儿,愿焚香叩首,肝脑涂地。”
黛玉闭上眼,感受着风从指尖流过的冰冷触感,片刻后,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她在焚心。”
烧掉的不是信,是她作为“薛宝钗”的最后一丝幻想与温情。
“小姐……”紫鹃有些不忍,“宝钗姑娘她……”
黛玉睁开眼,眸中清冷如雪,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牌递给紫鹃:“明日一早,送去‘锦绣坊’的周锦华处,告诉她——她女儿的腿疾,寿宴之后,我便可为她施针。”
周锦华,正是薛家最大的绣坊掌柜,也是薛姨妈最信任的心腹。
紫鹃怔住了:“小姐……这是要拉她回头?”
黛玉摇了摇头,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不。”
她转身,望着那片虚假的繁华,一字一句道:“我是要让她亲眼看着,什么叫‘恩断义绝’。”
次日,贾母寿宴,荣庆堂内宾客云集,钟鸣鼎食。
丝竹管弦之声缭绕梁间,酒香与熏香混杂成一片暖腻气息,映得厅中金碧辉煌。
王夫人穿着一身石青色金双蝶穿花纹样的礼服,满面春风地接受着众人的道贺,目光不时扫过一旁安静端坐的薛宝钗,眼中满是算计与得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夫人终于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正欲当众宣布“两家议亲”之事,为这场风波画上一个“圆满”的**。
“报——!”
一声凄厉的长喝划破了满堂喜气。
只见两名身着公服的差役手持户部紧急公文,大步闯入宴厅,身后跟着的,竟是面如死灰的都察院主事孙济川!
“奉圣上口谕,户部接‘锦绣坊’掌柜周锦华主动投案,供出薛、王两家,多年来通过绣坊生意,往来洗钱,数目高达八万余两白银!”
孙济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雷,炸得满堂宾客鸦雀无声。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刺王夫人。
“更要命的是,其中有多笔巨额资金的流转时日,与贵妃娘娘宫中赏赐之期,完全吻合!”
全场哗然!
此事已不再是商贾贪污,而是牵扯到了后宫与前朝的资金往来,这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弥天大罪!
贾政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指着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半晌才吼出一个字:“将……将太太请回内室,静养!”
王夫人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落地,碎片四溅,酒液泼洒在猩红地毯上,像极了一滩凝固的血。
整个人瘫软下去,被两个婆子狼狈地拖走。
席间,薛宝钗僵坐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
她手中的酒杯悄然滑落,“啪”地一声,在地上碎成千万片,如同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满座惊惶的宾客,望向高堂之上那对虚伪的母子,终于彻底看清了这场所谓“姻缘”的真相。
不是天定,是交易。
不是成全,是吞噬。
她缓缓地站起身,在无数道或惊愕、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一言不发,转身走向大门。
走过垂花门时,脑海中忽闪过那间隐秘宅院的轮廓——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囚徒,而她,曾甘愿做那锁链上的金环。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得决绝而坚定,宛如一柄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断剑,离开了腐朽不堪的剑鞘,从此,再不回头。
寿宴的闹剧草草收场,荣国府的丑闻以一种更快、更猛烈的方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风雪停了,初霁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在狼藉的世间。
然而这一次,百姓们街头巷议的焦点,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桩惊天丑闻固然令人咋舌,但坊间流传更广的,却不再只是权贵的倾轧与败落。
一个名字,一个带着救赎与希望的名字,开始在冷冽的空气中,被人们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调,反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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