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2章
【时间】：1956年秋，甩锅计划启动后第五天
【地点】：蓝星联合大会，日内瓦总部，主会议厅
同声传译室里，年轻的翻译员让-皮埃尔第三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的指尖冰凉。空调开得很足，但空气里那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他面前的玻璃隔音墙外，巨大的环形会议厅里座无虚席。镁光灯像是无声的闪电，从各个角落亮起又熄灭，将代表们每一张细微表情的脸都投射到全世界的报纸头版上。记者区的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低沉的嗡嗡声，像是蜂巢在骚动。
让-皮埃尔面前摊着两份文件。左边是鹰酱代表团今天上午刚刚提交的发言稿，标题耸人听闻——《为文明世界清除毒瘤：关于对古巴实施全面净化行动的提案》。稿子里充斥着“撒旦”、“邪恶祭祀”、“非人道诅咒”这类在中世纪宗教审判法庭上才会出现的词汇。而右边，代表着古巴席位的那一小块区域，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水杯。
会议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了。
所有的闪光灯在同一瞬间，都转向了那个入口。
菲德尔·卡斯特罗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绿色军装，而是穿着一身看起来有些局促的深色西装。那西装的肩线有点窄，袖子也短了一截，像是从哪个商店里临时租来的。他的脸很瘦，眼窝深陷，胡子也像是几天没刮了，但那双眼睛，在周围那些或轻蔑、或怜悯、或看好戏的目光包围下，依旧亮得像炭火。
他身后只跟着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切·格瓦拉，他的左臂依然打着石膏吊在胸前。他的步伐很稳，好像走进来的不是一个审判恶魔的法庭，而是一家他准备去做手术的医院。
当他们走过过道时，周围的代表们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推开了一样，下意识地向两边挪动着椅子。法国代表不动声色地拿起一份文件挡住了脸。几个南美小国的代表则直接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那种场景，就像是健康的人群在躲避一个麻风病人。
而在另一头。
鹰酱代表席上，亨利·卡伯特·洛奇大使正被一群西装革履的盟友代表簇拥着。他端着一杯波光粼粼的矿泉水，面色红润，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他看到了形单影只的卡斯特罗，故意和身边的英国代表大声地开了个玩笑，引来一阵附和的笑声。他看向卡斯特罗的眼神，是那种屠夫看着案板上的一块肉的眼神——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对于即将到来的宰割的期待。
“咚！”
大会主席，一位面容枯槁的比利时老人，敲响了议事槌。
“肃静。”
“现在，就鹰酱代表团紧急提出的‘关于古巴地区非正常人道主义危机’议题展开讨论。首先，请鹰酱代表，亨利·卡伯特·洛奇先生，陈述提案。”
洛奇整理了一下自己温莎结打得无可挑剔的领带，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走上了发言台。
“主席先生，各位尊敬的代表们。”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回荡在整个大厅，充满了磁性。
“今天，我站在这里，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因为我将要向各位揭示的，不是一场普通的军事冲突，而是一桩……足以让上帝落泪、让文明蒙羞的暴行！”
他按下了一个按钮，身后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那张经过精心处理的“破军”手撕坦克的照片。
“我们的三万名士兵，三万个年轻的、相信自由与民主的灵魂，在踏上古巴的土地后，并没有倒在枪林弹雨之下。他们……遭遇了更为古老、也更为邪恶的攻击。”
洛奇拿起杜勒斯准备好的那些“证物”，像一个胸有成竹的检察官。
“这是一份来自德意志第三帝国的绝密档案，它证明了加勒比海地区的原始部落掌握着操控死灵的黑魔法！而这张照片，”他指着屏幕，“这上面与古巴独裁者共舞的，正是当地最凶残的萨满教大祭司！”
“我们有幸存者！那些虔诚的上帝信徒，在目睹了地狱般的恶魔祭典之后，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他们将告诉世界，卡斯特罗和他那群赤色的魔鬼信徒，是如何用卑劣的巫术，将我们手无寸铁的俘虏，一个个转化为毫无人性的食人怪物的！”
“因此！我代表美利坚合众国，在此提议！联合大会应立刻将菲德尔·卡斯特罗及其同伙列为全人类的公敌！组建联合部队，以十字军的决心，彻底净化那片被恶魔玷污的土地！将这个伪装成革命者的撒旦仆从……送上绞刑架！”
他的话音落下，全场响起了一片支持的掌声。英国、法国、西德的代表率先起立，其他依附于鹰酱的国家也纷纷跟着站了起来。
掌声如同潮水，淹没了卡斯特罗那张沉默的脸。
轮到卡斯特罗发言了。
他一步步走上那个巨大的大理石发言台。这里离鹰酱的代表席那么近，他甚至能闻到洛奇身上那股昂贵的古龙水味。
他没有带任何文件。
他只是站在那里，双手扶着讲台的边缘，沉默地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或敌视、或冷漠的眼睛。
大厅里再次响起了窃窃私语声，甚至有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他连稿子都没有。”
“他还能说什么？念一段咒语吗？”
终于，卡斯特罗开口了，声音很沙哑，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
“巫术？魔鬼？”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任何快乐，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主席先生，各位。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魔鬼的话。那我想问问，是谁，在本世纪初，悍然出兵，将古巴变成了他们的殖民地和妓院？”
“是谁，在我国人民奋起反抗之后，策划了一次又一次的颠覆和暗杀？猪湾的炮火声还没散尽吧？”
“又是谁，在整个拉丁美洲，支持那些满手鲜血的独裁者，镇压人民的声音，掠夺我们的矿产和蔗糖？！”
“你们说我们信奉撒旦。那你们信奉的又是什么样的上帝？是一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被剥削、被压迫，却无动于衷的上帝吗？如果这也是上帝，那我们宁愿站在魔鬼一边！”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抽打在某些代表的脸上。
但正如劳伦斯爵士所预料的。在“邪教徒”的标签面前，理性的声音显得那么苍白。大多数代表只是不耐烦地交头接耳，甚至有人开始整理自己的文件，准备散会。
“够了！”
洛奇猛地站起身，他完全不顾会议规则，直接打断了卡斯特罗的发言。
“不知悔改的异端！你是在用这些陈词滥调来转移视线！你是在亵渎那三万名惨遭你毒手的英灵！”
他转向主席，“我提议，立即对我的提案进行表决！让文明世界的声音，审判这个来自哈瓦那的魔鬼！”
主席看了一眼会场一边倒的气氛，又看了看孤立无援的卡斯特罗，犹豫地举起了议事槌。
就在那槌子即将落下的瞬间。
“我们反对。”
一个平静但清晰的声音，从角落那个一直沉默着的龙国代表席上传来。
声音不大，但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个穿着一身得体中山装，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那是龙国新上任的常驻代表，王炳南。
王代表缓缓站起身，他甚至都没有看洛奇一眼，只是对着主席微微颔首。
“主席先生。关于这场悲剧，我们有不同的看法。”
“我们认为，我们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大厅里炸开了锅。
洛奇的脸憋得通红，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食指几乎要戳到王代表的鼻子上。
“你说什么？！不同的看法？你们这是在包庇恐怖分子！”
“拿出证据来！王！拿出你们的证据！否则我将以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名义，指控你们对美利坚合众国进行无耻的诽谤！”
听着这色厉内荏的咆哮，王炳南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就像是在看一个撒泼打滚的孩子。
他似乎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反驳，只是转过身，对着身后侧门的方向，平静地说了一句龙国语。
“请带他进来吧。”
会议厅那扇厚重的、镶着铜边的侧门，在一阵轻微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
刺眼的闪光灯瞬间淹没了那个门口。
当光芒稍微减弱后，所有人都看到了来人。
那是一个穿着鹰酱军医院标准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年轻人。他被两名穿着白大褂的龙国医疗人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他太瘦了，那身衣服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刚从打印机里出来的A4纸，嘴唇毫无血色，每走一步，双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但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伤疤。
在他的脖颈、手腕，那些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粉红色的、纵横交错的缝合疤痕。那些疤痕下的皮肤组织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平滑，仿佛他身体的某些部分被硬生生切掉，然后又被植入了新的皮肤。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一只耳朵。那只耳朵明显比另一只小了一圈，形状也有些怪异，像是一个劣质的塑料模型。
“哗——”
整个鹰酱代表团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集体僵在了座位上。杜勒斯派来监场的那几个CIA特工，脸色瞬间变得比那个士兵还白。
那个坐在后面的陆军中将，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水洒了一裤子他都毫无知觉。
他们认得这张脸。
科瓦尔斯基。一等兵。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的矿工家庭。他是那个海滩营地里，第一个被记录在案的、完全变异的“阿特拉斯”个体。他的档案在三天前已经被标记为“MIA”（行动中失踪）。
而现在，这个“失踪”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了这里。
洛奇大使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那精心打理的温莎结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他张着嘴，那个“诽谤”的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王炳南缓缓走到那个瑟瑟发抖的士兵身边，用一种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像是老师在鼓励一个害羞的学生。
“孩子，别怕。看看这里，这里很安全。”
他轻轻地拍了拍士兵的肩膀。
“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你属于哪个部队？”
士兵的眼神空洞地扫过全场，当他看到洛奇那身熟悉的鹰酱官方西装时，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瘫倒在地。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用一种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带着浓重中西部口音的英文，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词。
“……詹姆斯·科瓦尔斯基……一等兵……陆战一师，第二营……”
王炳南点了点头。
“科瓦尔斯基一等兵。告诉在座的各位先生。告诉全世界。你是怎么变成……之前那个样子的？你还记得什么？”
“水……”
科瓦尔斯基开始哽咽，他双手抱着头，像是要抵御什么可怕的回忆。
“……是蓝色的铁桶……上校说是国内送来的犒劳……我们都很高兴……喝完之后……身上很热，很痒……像是有虫子在骨头里爬……”
“然后我看到……米勒……我的邻床……他，他的脸……他的脸掉了下来……他看着我……他的眼睛在发光……他说……他好饿……”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好饿……到处都是……肉……”
他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这个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蹲在了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发抖。
“不要……不要再吃了……我不想吃……那是我排长的腿……啊！！”
整个会议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那个士兵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声。
之前还义愤填膺的各国代表，此刻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他们不是傻子。一个鹰酱大兵，在这里，指控自己的部队用水毒害自己。这背后的信息量，足以让任何人重新思考刚才那场激情澎湃的演说。
卡斯特罗也愣住了。他看着那个崩溃的士兵，又看了看王炳南那张平静的脸。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龙国人不仅救了他的国，甚至还……帮他找到了洗刷冤屈的最锋利的武器。
王炳南没有去搀扶那个士兵。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这最原始、最真实的痛苦，像一把重锤，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良知。
等到那哭声稍稍减弱，他才从自己的公文包里，不紧不慢地拿出了另外几样东西。
一沓厚厚的、打印着复杂图谱的文件。
一盘小小的、黑色的磁带。
还有一个用铅封得严严实实的玻璃试管，里面装着几毫升淡绿色的液体。
他把这些东西一一放在发言台的展示架上。
“这是科瓦尔斯基先生的基因修复报告。上面详细说明了，我们的科学家是如何将一种与史前‘亚述人’基因高度同源的‘阿特拉斯’病毒，从他的细胞中剥离出去的。”
“这盘录音带，来自贵国那三百四十二名‘幸运儿’中的一位。他冒着生命危险，记录下了他长官的谈话：‘别管那些该死的兵了，把药剂倒进供水车里，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撤离’。需要我在这里播放吗？”
“还有这个，”他举起那个玻璃试管，对着灯光，“我们从贵军遗留在海滩上的水桶里，提取到了这个小东西。纯度很高。我们的实验室认为，它具有极强的生物活性。也许……我们可以请联合国的生化专家当场验证一下，把它注射进一只小白鼠的体内，看看会发生什么？”
一连串的诘问，不带任何火气，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子弹。
洛奇大使的脸色已经从惨白变成了铁青，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浸湿了他挺括的衣领。他想反驳，想说这是伪造的，但看着那个活生生站在那里、身上疤痕都清晰可见的士兵，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无力。
王炳南将所有“证物”摆好，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将目光直直地投向那个已经快要站不稳的鹰酱代表。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些微冰冷的锋芒。
“洛奇先生。”
“你说你们是上帝的虔诚信徒。”
“那么我很想请教一下。”
“是哪一位上帝，会教唆自己的信徒，把三万名为自己浴血奋战的士兵，像垃圾一样，改造成毫无人性、互相吞食的怪物呢？”
“恕我才疏学浅。在我们东方的神话里。”
“只有一种东西会这么做。”
“我们管它叫——”
王炳南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字一顿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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