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7章
【时间】：1956年秋，黄昏（决战后约15分钟）
【地点】：巴亚莫河前线阵地（琉璃化废墟边缘）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在空旷的战场上被风吹得很远。
一只体型足足有之前那种阿特拉斯两倍大的巨型进化体，正蹲在一块凝固的岩浆岩上。它的双手捧着半截被烧得焦黑、甚至可能属于自己之前的同类的躯干，大口大口地撕扯着里面残存的筋腱。
每吞下一口，它身上那些还在冒着白烟的伤口就蠕动一下，新的肉芽像是红色的虫子一样迅速交织，填补了缺口。它背上那一排原本有些残破的骨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粗，甚至泛起了一种类似黑曜石的光泽。
在这只怪物的身后。那片本来应该是平整镜面的琉璃化战场，此刻就像是长满了一脸麻子。数不清的、还在冒着热气的黑色土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上面。每一个坑里，都在往外爬着这种让人绝望的东西。
“它们在变强。”
趴在战壕沿儿上的老何塞，把手里那个只有一个镜筒的望远镜放了下来。他的手抖得厉害，不是因为怕，而是那种神经绷断后的生理反应。
“之前的那些……就算是用刺刀，用力点还能捅进去。但现在这些……”老何塞指了指那些怪物身上黑亮的外壳，“就算是那挺重机枪还有子弹，估计也够呛。”
卡斯特罗没说话。他甚至懒得去擦脸上那块已经干结成硬块的血痂。
他只是低头摆弄着手里那个银色的通讯器。
绿灯还在亮着。信号还是通的。
“切。”
卡斯特罗的声音很轻，完全不像刚才那个指挥几千人冲锋的狮子。他就像是个跟老朋友借钱但是没底气的人，声音里带着点沙哑。
“你在听吗？”
通讯器那头传来了均匀的、但是很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某种仪器滴滴答答的背景音。
“我在。菲德尔。”
“看到了吗？”卡斯特罗没问切在哪里看着，他知道那双眼睛一定在那什么地方，“这些狗娘养的……比小强还难杀。”
“看到了。”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是那个正在计算药物计量的外科大夫。
“还有吗？”
卡斯特罗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那已经开始有些发紫的天空。那上面除了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几缕烟尘，空空如也。
“我是说那个……棒子。或者炸弹，随便什么。再来一次。或者十次。能把这点土都翻个面的那种。”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
那种沉默像是一把钝刀子，在卡斯特罗的心口上慢慢地锯。
过了大概有五秒钟。或者是五分钟。
“没有了。”
切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但在这一刻，这就宣判。
“‘刑天’轨道调整需要四十八分钟。充能需要一个半小时。刚才那个齐射……已经是把储备全打空了。”
“四十八分钟……”卡斯特罗笑了，笑出了声，“哈。”
他指了指大概只有三百米远、正在集结的那群大号食尸鬼。
“你觉得它们会给我四十八秒吗？”
“……不会。”
“行了。懂了。”
卡斯特罗把那个珍贵的通讯器小心地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包好，放在了身边一块突出的岩石缝隙里，用几块石头压住。
这玩意太贵重了。是全古巴除了他和切的命之外最值钱的东西。不能带进坟墓。也许哪天，后来人能把它挖出来，当作文物供着。
他拍了拍那堆石头，动作轻柔得像是拍孩子的头。
然后，他转过身，提起了那把依然在滴血的断刺刀。
“全体都有。”
他没有喊。但是周围那几百个像是泥塑木雕一样的幸存战士，都齐齐地抬起了头。
没有悲壮的口号。也没有什么为了人民为了理想的高调。
现在的这个阵地上，大家连流泪的力气都没了。只有一种……既然躲不掉那就干脆点把这条命交了的坦然。
“上刺刀。”卡斯特罗做了一个并不标准的预备姿势，“还记得我们之前怎么对付野猪的吗？”
“记得！只要有一口气就咬住它脖子！”旁边一个小战士喊了一嗓子，声音还有些稚嫩。
“对。咬住它。”
“就算是这群穿了盔甲的野猪……那喉咙也是软的。”
“准备——”
对面的尸群动了。
一声领头的嘶吼，上万只进化后的食尸鬼开始奔跑。那种几万只爪子同时敲击硬化地面的声音，就像是一面巨大的、被敲碎的战鼓，密集得连成了片。大地都在这种冲锋下微微颤抖。
这一次，它们没有散兵线。直接就是一团黑云压了过来。任何挡在面前的石头都被瞬间碾成了粉末。
“冲锋——！！！”
卡斯特罗迈出了第一步。
但是就在他那个“锋”字的余音还没在喉咙里散尽的时候。
天地之间，那种熟悉的、被巨大压力改变的气流声，又一次响起了。
不。
这次不一样。
之前是“轰”的爆鸣。而这一次，是一种……“嗡——”
那是低频的震动。从极高空传来的。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正在拨动着这一整片天空这根弦。
卡斯特罗的脚步停住了。因为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血珠，正在违反重力地往上飘。周围的沙尘也开始像有生命一样在地面上跳舞。
战场那一头的怪物潮也乱了。那些本能敏锐的生物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天敌，竟然出现了片刻的迟疑，有些甚至开始对着天空发出那种焦躁的低喘。
“什么……？”
老何塞抬起头。
原本紫色的暮光天空，暗了。
不是因为太阳落山了。
而是因为云。
那层本来就很厚的积云，在一瞬间被搅得稀碎。
无数个……小黑点。
不，不是小黑点。
随着它们急速下降，那黑点迅速变大。那是无数个被火红色的再入大气层激波包裹着的……铁球。
不是几枚。也不是几十枚。
而是成千上万枚。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如同一场真正的火雨流星，遮蔽了整个视界的穹顶。
“这他妈的……又是哪颗彗星撞地球了吗？！”
卡斯特罗仰着脖子，甚至忘了把嘴闭上。
那些火球并没有像刚才的钨棒那样直接砸在地上爆炸。
而是在离地面大概还有几百米的高空——
“嘭！嘭！嘭！”
一阵密集的、比爆竹还要密集一万倍的轻微爆裂声。
那些球体表面的降落伞抛离装置在瞬间引爆。无数朵巨大的、银灰色的减速伞在空中绽放开来。
瞬间，整片天空被这片银色的伞花海洋盖满了。昏暗的黄昏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被雪覆盖的清晨。
“那是……人？”
眼尖的小战士指着其中一个离得最近的落点。
那颗巨大的金属球体并没有因为开伞而减速太多。随着高度降低，它们底部的减速火箭猛地喷出了数米长的蓝色烈焰。
“呲————轰！！”
第一枚。重重地砸在了游击队和怪兽群之间那个巨大的无人区空地上。
四支如鹰爪般的液压支架瞬间弹出，像钉子一样死死地扣进了那坚硬的琉璃化地面。地面被这种巨大的冲击力砸出了无数道放射状的龟裂。
紧接着。
第二枚。第五枚。第一百枚……第一千枚。
“轰！轰！轰！轰！”
那些从天而降的金属舱，不仅仅是在降落。它们像是一道极其精准的钢铁城墙，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用自己的躯体，硬生生地在这片战场上砸出了一道分隔线。
尘土飞扬。那种带着机械高温和液压油味的热浪，直接吹到了卡斯特罗的脸上，把他那把刚举起的刺刀吹得微微发烫。
最近的一个投送舱。就落在离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那个漆黑的、表面布满了高空摩擦烧蚀痕迹的金属表面上。一枚鲜红如血的、由五颗金星组成的盾型徽章，在尚未散尽的蒸汽中，如同灯塔般醒目。
“那是……”卡斯特罗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见过那个标志。在方宇带来的那份最高机密的文件袋封面上。
但这不是最震撼的。
最震撼的，是声音。
“嗤——”
那个金属舱正面的厚重装甲板，伴随着一阵高压气体释放的白雾，缓缓向上滑开。
一只脚。
一只包裹着亚光黑色复合装甲、足踝处闪烁着幽蓝色微型姿态控制引擎光芒的巨大机械脚，重重地踩在了地上。
“咔嚓。”
地面上那一块已经被各种炮火轰得坚如磐石的结晶体，在这只脚下，就像是一块劣质饼干一样碎成了渣。
紧接着，是一具高达两米五以上，比他之前穿的那种简化版“破军”要更加魁梧、更加精密的钢铁身躯，从白雾中一步踏出。
不同于“破军”那种略显简陋的外挂管线和有些笨重的工业感。
眼前这台机甲，浑然一体。
深沉的墨绿色哑光涂装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只有胸口那两排如同猛兽利齿般的反应装甲在微微泛光。流线型的肩甲设计让它看起来不像是一台机器，更像是一个拥有肌肉线条的巨人武士。
它的头部不是那种透明的防弹玻璃罩。而是一个完全略有犹豫的、类似古代将军头盔般的T字形黑色面甲。在那面甲深处，两点冰冷的红光无声地亮起。
不仅是这一台。
随着白雾渐渐散开。
一百台，一千台……
无数个同样高大、同樣冰冷、同样散发着绝对压迫感的身影，从那一排排空投舱里走了出来。
它们手里没有拿着那种古巴人熟悉的机枪或者步枪。
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支对于普通人来说如同重炮般的、枪身甚至有微弱电弧在跳动的——“烛龙”重型电磁步枪。
整齐。绝对的整齐。
就像是一个人的一千个影子。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抬枪，每一个转头的幅度，都完全一致。
没有咆哮。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那些鹰酱大兵落地后的那些乱叫和庆祝。
这支千人部队，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千座不会说话的黑色石碑。
那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可以让空气冻结的力量。
对面的尸群——那些之前还在嘶吼、还在无所畏惧的生化怪物。此刻竟然集体后退了一步。哪怕是那些没脑子的东西，生物本能也在告诉它们——眼前这些黑色的东西，和之前那个拿着把刺刀乱舞的肉人，不是一个物种。
“队长。一千零三十二只实验体。未发现存活的人类特征信号。”
一阵即使隔着面甲依然很低沉、听起来像是重低音音响共鸣般的标准龙国语，从领头那台格外高大的机甲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嗯。”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他的肩膀上并没有复杂的军衔，只有三道简单的红色杠——转过了那个没有五官的头盔。
那个红光在卡斯特罗身上扫了一下。
“友军规避。”
只有四个字。冷得掉冰渣。
然后，他抬起了左臂。
“前排。全灭模式。”
“嗡————咔！”
一千支电磁步枪同时完成了一次快速充能。那种高频电流瞬间划过线圈产生的啸叫声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声足以刺穿耳膜的蜂鸣。
“放！！”
没有任何预热。
这一刻，黄昏结束了。
一千道蓝白色的、笔直得没有任何弯曲的光束，在同一微妙爆射而出。
那不是火药燃烧产生的火焰。那是被电磁力加速到数倍音速的特种合金钉，在穿破音障和电离空气时留下的轨迹。
对面的尸潮前锋——那几百只冲得最快的进化体，甚至连嚎叫的机会都没有。
“噗！噗！噗！噗！”
那些之前连刺刀都捅不穿的黑耀石甲壳，在这些可以轻易击穿重型装甲车主装甲的电磁弹丸面前，比湿透了的厕纸还要脆弱。
无数团紫黑色的血雾瞬间爆开。不是那种被打出一个洞，而是整个身体像是充爆了的气球一样直接炸散。那些高速旋转的弹丸不仅仅是穿透，那巨大的动能把接触点周围半米内的所有肌体组织瞬间震得粉碎。
一轮齐射。
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刀锋，平平地削过了最前面那一排怪物。
几百个站着的身体，瞬间变成了几百堆甚至分不清本来面目的碎末。
而那只刚才吃得最欢的巨型进化体，甚至被三发集火的弹丸，把整个上半身连同身后那块巨石一起打成了渣。
沉默。
这一次轮到卡斯特罗和他的游击队员们沉默了。
老何塞张着没牙的嘴，手里那根刚才还握得紧紧的烧火棍一样的步枪，“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活了六十年。打了二十年的仗。
他见过那种拿着大刀片子砍人的土匪。见过拿着M1加兰德步枪精准点射的鹰酱大兵。甚至见过昨晚天上掉下里光柱的神迹。
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战争。
一排穿着铁甲的人，甚至连脚都没挪一下。只是抬抬手，那一群连神仙都难杀的恶鬼，就没了。
这太不真实了。
这就像是他小时候那个乡村巫医讲的神话故事里的场景。
那些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举手投足之间，把那些害人的妖魔鬼怪碾成齑粉。
只不过这次，天兵穿的不是金甲，是黑甲。
“震……震旦？”
卡斯特罗靠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他从没觉得龙国语这个词这么拗口，又这么……有力量。
对面剩下的那一万只怪物似乎被这种完全不在一个维度的打击吓傻了。有那么几只，竟然不再前进，反而开始一边粗重的呼吸着一边后退。
这是它们“出生”以来，第一次学会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清理。”
领头的机甲收回了正在冒着淡淡热气的枪口，声音依然毫无波澜。
“既然来了。”
“那就把地扫干净再走。”
那一千名黑色的钢铁巨人动了。
它们没有保持那个静止的防线。而是整齐划一地，迈开了步伐。
那种沉重的钢铁脚步声，踩在古巴这片饱经战火和鲜血的大地上。
一步。
一步。
不像是去打仗。
倒像是……去处决一群早就判了死刑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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