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0章
“呲——啪。”
一只飞蛾撞进了篝火堆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爆裂声。这是这个瞬间，除了那个传令兵急促的喘息声之外，唯一的声响。
就在上一秒，那个独眼吉他手还在用已经有点醉意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着欢快的旋律。那个胖大婶刚把自己头上那顶用红色布条扎成的有些滑稽的花冠戴在了一个腼腆的年轻战士头上。大家还在笑着，有些人手里的杯子甚至还悬在半空。
卡斯特罗的眼角跳了一下。他把手里那个已经空了的酒瓶轻轻放在了脚边的石头上，玻璃碰撞的声音在此刻有些刺耳。
“说清楚。”
他的声音不大，但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灭了四周所有还在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他伸手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军大衣领口，脸上那种刚才还在对着星星发誓的浪漫神情，瞬间像是被这夜风吹干的水汽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司令官”的钢铁质感。
“什么叫……联系不上？”
“是一号和三号双子哨……”传令兵是个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娃娃兵，脸上因为奔跑全是汗，嘴唇有点发白，“我们按照规定每隔十五分钟摇一次电话。刚刚……到点了。那边通了，但是没人接……而且……”
他吞了口唾沫。
“而且我也听不到背景音。平时那一线是有瀑布声的……那边现在好像……静得很吓人。”
切·格瓦拉一句话都没说。他转身两步并做一步走到了旁边的通讯台前，那台从美国人吉普车上拆下来的老式野战电台旁边，摆着一台龙国制造的“守望者”便携式无人机地面终端。屏幕上的绿光照得他的脸有些发青。
“把三号防区的红外画面切过来。”他手指有些粗暴地戳着键盘，“还有海滩方向的，对比一下。”
操作员慌乱地捣鼓了几下。
屏幕被分成了两半。
左边是海滩。那里依然是一大片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热源反应，那是惊恐的美军聚在一起互相取暖。
而右边，是丛林。
那是一片近乎均匀的、代表植被的暗绿色。
除了几个被标注为友军哨所的三角形标志还在闪烁，除此之外，没有成建制的车队反应，没有大规模的人员潜伏热斑。什么都没有。
“没有鹰酱。”
切皱着眉头，他咬着嘴里的雪茄过滤嘴，力度大得快把它咬碎了，“甚至没有哪怕一只兔子。太‘干净’了。”
“如果不是美国人……”卡斯特罗从腰间拔出了那把虽然有点老旧、但被擦得锃亮的一九一一手枪，“上膛。”
“让大家把酒瓶子给我扔了！第一战斗小组，跟我走。第二组去把装甲启动。所有重机枪马上装填。”
“不要点火把。用战术手电。我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敢在这个时候摸我们的屁股。”
几分钟后。
三台黑色的巨人再次从帆布伪装网下钻了出来。
不同于白天那种大摇大摆的“神降”姿态，这次，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或者说是出于本能的谨慎，“破军”的外部探照灯都没有开，甚至连推进器的怠速声都被特意压到了最低。
几十个精锐的游击队员在卡斯特罗（此时他位于一辆缴获的威利斯吉普车上指挥）和驾驶着领头机甲的切的带领下，像是一把沉默的尖刀，插进了那片变得有些陌生而阴冷的林海。
越往里走。雾气似乎越大。
那不是清晨那种清透的薄雾，而是一种带着土腥味和腐烂树叶气味的瘴气，粘稠地贴在人的脸上，用战术手电那昏黄的光柱照过去，前面五米之外就是一片惨白。
“这也太静了……”
坐在装甲驾驶舱里的切，此刻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他的全景显示屏上，那个本该能够让他看穿一切黑夜迷雾的热成像雷达，此刻却变得像是一台坏掉的黑白电视机。
有些一闪而过的红斑，在树干之间跳动，就像是电路的噪点。每当他想把武器锁定或者是放大画面去细看的时候，那个红点就会“唰”地一下，没有任何物理过渡地消失。这让习惯了这台机器那种精准无比反馈的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等等。到了。”
通讯频道里传来切有些干涩的声音。
机甲巨大的金属左手抬起来，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这里是一号暗哨的位置。是个巧妙的天然岩洞，正对着上山的必经之路，除非你会飞，不然怎么也得在这眼皮子底下过。
但现在。
那挺伪装得极好的重机枪，歪斜地倒在一旁。枪管像是被什么巨大的液压钳子给拧成了一根麻花。
“有人吗？达里奥？你在吗？”
身后的队长举着汤姆逊冲锋枪，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半步，手里的手电筒有些发抖地照向那个岩洞深处。
光柱扫过那块平时用来当桌子的石头。
上面还有半截没抽完的自卷烟，烟灰很完整。证明烟的主人是在没有任何挣扎和警示的情况下瞬间离开的。
然后。光柱往上，照到了洞顶。
“啊！”
一声短促到甚至有点不像人声的抽气声。
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尸体。
而是因为那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完整”的东西。
岩洞那灰色的石头天花板上，用一种极其恐怖的压力，把一整套带血的军装“糊”在了上面。衣服扣子崩掉了大半，但是那个武装带却诡异地嵌进了石缝里。
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苍蝇拍，把这只并不算强壮的“苍蝇”连皮带肉拍平在了石头上。
血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已经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但更可怕的是，那身衣服里，是空的。
没有脑袋。没有四肢。甚至看不到什么内脏。那些容易被拽下来的、富有营养的部分，就像是被从一只打开的螃蟹壳里挖干净了蟹肉一样，彻底消失了。
只有一些黏糊糊的绿色液体，混合着那暗红色的血液，在手电光下泛着让人作呕的油光。
“退后！所有人向中间靠拢！”
切猛地拉动了操纵杆，引擎的怠速瞬间被拉到了最大。那种属于机械力量的轰鸣此时成了大家唯一的胆。
“这……这不是人干的……”
一个见过血腥甚至亲手杀过人的老游击队员，此刻连步枪都端不稳了，腿肚子明显在打着摆子。
“是猛兽吗？美洲豹？”
“美洲豹能把马克沁机枪掰弯？那是连坦克装甲都……”
“哗啦。”
左侧，大概十一点方向的树冠顶上，树枝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有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从那一棵二十米高的大树上荡到了另一棵上。
但是落地居然没有声音。只有叶子沙沙的摩擦声。
“在那边！”
十几道强光手电瞬间打了过去。几条粗大的光柱像是在黑暗中狂乱挥舞的激光剑。
光亮捕捉到了半个身子。
那是一个瞬间——
一张背光中的、有点像人、但脊柱明显反向弯曲的暗红色背影。它似乎是倒挂在树干上的。
当光照到它的一刹那。
那个生物，将那颗光秃秃的、如同被剥了皮的巨大头颅，竟然——完完全全、一百八十度地——转了过来。
那双在光照下反射出强烈浑浊黄光的眼睛，没有瞳孔，死死地盯住了队伍里那个手里举着最亮手电筒的年轻人。
然后，它那张裂到了耳根的大嘴猛地张开。
那不是咆哮。
那是……
“救……救命……”
声音，那个怪物的嘴里，发出的。是纯正的西班牙语。虽然有些嘶哑，甚至音调有些高低不一的别样。但那分明是……刚刚失踪的那个哨兵达里奥的声音！
就像是一台卡了带的录音机，在那个绝对不该发出人声的嗓子里反复播放这一句濒死的哀求。
“它……在说话？”
那个年轻的电筒手愣住了，这种超认知的情况让他出现了致命的一秒钟迟疑。
下一瞬。
黑影消失了。或者说是变成了一道暗红色的闪电。
在所有人的余光里，只看到一条粗长且带着倒刺的黑影一闪而过——那或许是那个怪物的舌头，也可能是某种类似鞭子一样的触手。
“啊！！”
尖叫声在半空中截然而止。
刚才还在队伍那个位置的那个人，不见了。
只有那个手电筒还孤独地亮着，在空中旋转翻滚，光束乱晃，“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光柱最终静止了，斜斜地指着半空。
在那光柱穿透的半空中。
一阵带着温暖体温的血雨，洋洋洒洒，噼里啪啦地淋在了下方每一个呆立在那里、脸上被溅得温热的战士头盔上。
而那“咔嚓、咔嚓”的某种咬碎骨头的咀嚼声。
在那个树冠深处的阴影里。
肆无忌惮、极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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