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海风把这几天积攒的硝烟味又吹了回来。太阳热辣辣地烤在那片刚被无数双高帮战术军靴践踏过的土地上。
“瞧瞧这个，比诺曼底那会儿舒服多了，不是么？”
约翰逊中校站在一辆还没熄火的谢尔曼坦克的炮塔上，甚至有些惬意地叉着腰。
他用靴后跟有些嫌弃地踢开了一块还没烧透的椰子壳——这东西现在就像块木炭。
在他的身后，是一幅足以被称为工业美学的壮观图景。
数十艘巨型登陆艇正张开巨大的钢铁颚部，将数不清的卡车、吉普和士兵像是沙丁鱼一样吐到沙滩上。
工兵们正把那种用来铺设临时跑道的钢网重重地铺在沙地上，发出此起彼伏的、令人踏实的哐当声。
成百上千顶绿色的军用帐篷已经像春天的野草一样从焦土里长了出来。发电机的黑烟和简易食堂里煎培根的香气混在了一起，让人根本感觉不到这是一片刚刚死去上万生灵的土地，反倒像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嘉年华现场。
“告诉小伙子们动作利索点，我听说今晚海军那边还要给我们送那种刚从佛罗里达空运过来的冻啤酒。”
中校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崭新的墨镜戴上。
“别在那时候还让我看到有人在挖什么散兵坑。”
“长官，可是那个教科书上说……”旁边的一位年轻少尉有点迟疑，他手里还攥着那本陆军野战手册，“扎营的时候必须要设三层防御工事……”
“把那本书喂给你的靴子吃吧，菜鸟。”
中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用拇指朝背后指了指那无边无际的航母舰载机机群。
“你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在这漫天都是咱们飞机的情况下活下来，还能穿过这两英里的开阔地来咬你的屁股？”
“这他妈是在度假，只不过带着枪而已。”
但他嘴里的“假期”没能维持太久。
中午的时候，前沿哨所的无线电就炸了锅。
“这里是鬣狗二号哨所！妈的！谁在开冷枪？！”
接着便是一阵混乱的爆豆子般的枪声。
一支规模大概只有十几人的小股游击队，像是发了疯的野狗，不知从哪个还在冒烟的洞里钻了出来。
他们甚至没穿鞋，光着脚，手里拿着那种可能比士兵爷爷年龄还大的老爷步枪，隔着几百米对着正在卸货的卡车乒乒乓乓地放了几枪。
没打中人，只打碎了一面吉普车的挡风玻璃，还有几发子弹很是羞辱性地擦掉了一位上尉那杯热咖啡的杯把儿。
“该死的——！”
那位上尉把手里只剩一半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他的脸在一秒钟内涨成了猪肝色。在这个连苍蝇都被炸死了的地方，这已经不是军事打击了，这是在当众把第一师的内裤扯下来打脸！
“给我抓住他们！死的活的都行！我要扒了他们的皮！”
于是，一场颇具喜剧色彩的追逐战开始了。
第二陆战营就像是被捅了屁股的公牛，带着那种要生吞活剥了对方的戾气，足足派出了一个整编连的兵力压了上去。
数辆载着机枪的吉普车和半履带车扬起漫天黄沙，像是一条土黄色的恶龙，一头撞进了还冒着烟的山林边缘。
在绝对火力的碾压下，那十几只“野狗”果然根本撑不住。
他们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时不时回头绝望地扔两块石头或是打一枪，然后就被身后如暴风骤雨般扫来的机枪子弹压得在泥地里打滚，丢下几顶破烂的草帽和两支连枪栓都拉不动的步枪，哭喊着往更深的林子里钻。
这种追击简直太解压了。
在陆战队员们的眼里，这就是那个“猫捉老鼠”游戏的终章。看着那些曾经可能还杀了他们“海神之剑”兄弟的混蛋，现在像丧家之犬一样抱头鼠窜，一种虐杀的快感迅速填满了每个人的心脏。
“他们不行了！往那边跑了！那是条死路！”
带队的上尉在敞篷吉普车上手舞足蹈，他那顶钢盔早在颠簸中不知道飞哪去了，“别开炮！节省点炮弹！给我开车撞上去！我要活剐了他们！”
车轮卷起碎石。
越追越深。
不知不觉，原本开阔的火烧地不见了，四周的地形开始变得险恶起来。
两侧陡峭的岩壁像是被巨斧劈开的伤痕，遮住了那本就不是很好的阳光。
原本还能勉强通过两辆卡车的路，迅速收窄成了一条只能容许三四个人并排走的碎石小道。
那支诱饵小队就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他们转了个急弯，那个弯道后面是一片被几个巨大落石堵住的隘口。
“哈！没路了吧！”
上尉大笑了一声，猛拍车门。
所有的车辆齐刷刷地急刹车，轮胎在石板上摩擦出一阵焦糊味。
数百名荷枪实弹的大兵从车上跳了下来，动作敏捷且熟练。
“给我搜！这次我看他们还能往那个石头缝里钻！”
整个连队迅速分散开，枪口对准了每一个可能的藏身处。他们慢慢逼近那个拐角的死胡同。
上尉甚至已经想好了这会在报告里怎么写了：是说他们全部负隅顽抗被击毙呢，还是说他们全部磕头投降？
然而。
当第一个尖兵端着汤姆逊冲锋枪转过那个拐角时，他愣住了。
空的。
那帮人前一秒还在这哭爹喊娘，这一秒就像是真的变成了一阵青烟，在这个只有这一条进出口的鬼地方蒸发了。
“怎么可能？他们就算会打洞，也总得留点土吧？”
上尉一把推开那个发呆的士兵，大步冲了进来。他四处踢着地上的碎石，嘴里不断咒骂着。
但他没再骂下去。
因为那种让他感到怪异、甚至有些反胃的静谧感，突然降临了。就像是谁突然关掉了一个名为“喧嚣”的开关。
山谷的尽头并没有想象中的狭窄。
拐过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巨大岩体后，那里是一片宽敞得出奇的平台。
平台背后，是陡峭如刀削的悬崖绝壁。
阳光此时从正上方的狭窄裂缝里漏下来几束，正好如舞台聚光灯般打在那片平地上。
有三个影子。
那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几个满身是泥、拿着柴刀瑟瑟发抖的农夫。
那影子太高了。
不像是人。
上尉眯起眼，想透过那从头盔边缘流进眼睛里的汗水看清楚些。
但紧接着，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靴底在石头上打了个滑，发出“咔哒”一声。
光尘微转。
有什么东西缓缓从那些岩石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定在那束阳光下。
那不是任何他在西点军校教科书上见过的东西。
没有鲜艳的旗帜，没有那些华丽的徽章涂装。
那是三尊身高超过两米五的、全身被亚光黑色金属覆盖的人形……装甲？
不，这词甚至都不足以形容那种暴虐的美感。
那种金属质感很奇怪，既不是他们常用的那种粗糙轧制钢板，也不是光滑的不锈钢。
它看起来很沉，像是能吞噬光线的黑洞。
它并不是完全紧贴人体的，而是有着如同古罗马铠甲般棱角分明的胸甲，巨大的、看起来像是把两个引擎直接挂在背上的动力背包，以及哪怕是在静止状态下也像是在呼吸般微微起伏的、连接着四肢各关节的粗大黑色液压传动管。
头部的装甲全包，没有那所谓脆弱的防弹玻璃面罩。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呈倒T字型、此刻完全黑暗、没有任何光亮的感应面板。
就像是三座还没有通电的雕塑，或者是三具来自某种外星文明的冷酷棺椁。
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力，并不来自于它有多么复杂。
相反，它简洁得可怕。它的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把手、铆钉或是散热格栅。
这种极致的工业整合度，让看惯了自己这边那些恨不得在车身上挂满破烂和沙袋的谢尔曼坦克的美国大兵们，心里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生理排斥感。
就像是一个从泥坑里刚爬出来的野人，第一次看到了一艘外星飞船。
上尉愣在那，甚至忘了去摸腰间的手枪。
他张着嘴，嗓子里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喉结在摩擦的“咯……咯……”声。
在他身后的那一百多名陆战队员也全都停下了。
一百多把步枪随着原本急促的脚步停滞而杂乱地晃动了一下，现在枪口低垂着，没人记得把它们抬起来瞄准。
那些原本充斥着杀戮欲望的眼睛里，现在写满了同一个单词——不解。
这是啥玩意？
这玩意是从哪个迪士尼乐园的恐怖屋里推出来的道具吗？
还是说，这是那些苏联人新造出来的……大号铁皮机器人玩具？
空气里死寂了几秒。
只有一只不合时宜的苍蝇，在头盔和金属之间，嗡嗡地飞过。
接着，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荒诞的对峙。
“滋——”
那是正中央那台黑色机甲的肩膀位置，突然喷出了一股浓郁且发白的高温高压蒸汽。
伴随着一种液压装置解锁时特有的重机械泄压音。
随后，“嗡——”
三台机甲那倒T字形的面板上。
同一时刻，亮起了三盏如同凝固了的鲜血般，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幽红色指示灯。
“系统……”
一阵带着金属回音的、仿佛经过了无数次扩音器合成的电子低语，在这狭窄得像是棺材铺的山谷里，炸雷般响起。
“……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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