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宫宴（下）
沈淮序冷漠地坐在席位上，对各种花式抛到宴桌上的水袖视若无睹。
流萤宛若惊弓之鸟地看着他，又骇然地望向了如旋风般转出妖娆身姿的舞姬，目光来回逡巡间，心神全乱了。
皇上金口玉言，舞姬水袖选良主，抛到谁的宴桌上便赏赐给谁，她还能让沈淮序抗旨不成？
可她是个斗筲之人，心眼小到眼里再容不下第三人。
她在激扬的鼓点紧簇地传过来时，再不看舞姬一眼，只目光铮铮地望向了沈淮序，她想不出别的法子，唯有盼着他能站出来婉拒了那位舞姬。
主舞踩着最后的旋律翩跹而至，双手将水袖奉承到了宴桌上，盈盈地拜倒在了沈淮序的面前。
羯鼓声骤然停止。
庆元帝看了看六位舞姬选中的良主，无一不是位高权重的大臣，他调侃了殿中的侍御史道：
“萧大人觉得这胡旋舞跳得如何？”
“甚好。”
“面前的舞姬又如何？”
“甚好。”
“朕听萧大人的意思，是要笑纳了这位舞姬？”
“皇上厚赏，微臣跪谢隆恩。”
庆元帝知他风流成性，家中妻妾没有二十也有十来余人，如此送上门的美艳舞姬，他又岂有不要的道理。
“萧大人前阵子上书谏言，还引了‘幽王惑褒姒而西周倾，纣王宠妲己而殷商灭’的名言，劝朕莫要流连太乐署而不知返，怎生到了萧大人这里，这舞姬便可尽情笑纳了？”
萧御史惭愧地涨红了脸，看着近在咫尺的美姬，他不得不嘴硬地道：
“微臣上书谏言也好，纳了舞姬也罢，都是为了让皇上戒色而勤政，便是顶着骂名又如何，微臣甘愿受这千夫所指。”
“少给自个儿戴高帽，这舞姬，朕赏你便是。”
庆元帝满眼尽是对侍御史的鄙夷。
垂涎美色就是垂涎美色，还将自己说得这般大义凛然，脸文人的风骨都不要了。
他快意地看向了身旁的皇后，挑事地说：
“皇后那日搬出了圣祖定制，规劝朕留宿太常寺不可超过三夜，何曾想过朕也是人，七情六欲本就是人之常情。”
“臣妾愚昧，不知皇上如何定义这人之常情？”
“众人都倾向的感情选择，便是人之常情。”
庆元帝低低地落了声道，“皇后不信，且看看这些大臣会不会都要了这些舞姬。”
皇后娘娘美目流盼地看了过去，不服地道，“臣妾就赌沈大人不会。”
庆元帝逐一问过被选中的大臣，无一例外，他们都收了北狄的舞姬，轮到沈淮序时，他别有深意地暗示着：
“沈大人为百官之表率，向来不会忤逆朕的意思，出仕治事劳苦功高，入仕为官又勤政廉洁，理应受到厚赏，朕将这位舞姬赐予你如何？”
“微臣谢皇上赏赐。”
沈淮序从席位起身，朝着龙椅上的庆元帝见礼道：“只是这舞姬害得我家夫人癔症发作，微臣万万不敢留她，还请皇上允太医过来给我家夫人看诊。”
庆元帝从未听过什么“癔症”，当即命了严公公道：“传太医。”
流萤万分惊惶地望着他，就连那位主舞也吓得瘫软地跪在了地上。
她何时有过癔症，又哪来的癔症发作，他还敢传唤太医过来看诊，这要是东窗事发，也不怕皇上治他个欺君之罪！
“娘子莫慌。”
沈淮序握住了她寒凉濡湿的手指，扶她靠到了花梨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莫要短促地喘息了，当心晕厥过去。”
流萤在他的点拨下，明白了癔症的要点，当即抚着心口，急促地喘息了起来。
沈淮序抚上了她的脸颊，拇指粗糙地刮过了她的眼角，怜惜地道：
“哭甚？都说了不要那舞姬，你还气不过，非得将身子气出病来才罢休？”
流萤被他如此“栽赃”，这悍妒的名声怕是余生都摘不掉了。
她鼻头一酸，两行清泪涟涟地流过了脸庞。
太医匆忙赶过来为流萤诊脉。
她的惊慌失措是真的，喘息微微也是真的，就连泪流不止亦是真的，可不就是癔症发作。
“启禀皇上，癔症皆由心疾引起，沈夫人受了莫大的刺激，一时脉促并发了喘息不宁的病症，只要不再受到刺激，稍事歇息后便可缓解，并无大碍。”
皇后娘娘怨怪地觑了皇上一眼，关切地道：“沈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流萤在沈淮序的搀扶下，朝着座上的皇上和皇后参拜了下去：“回皇后娘娘话，臣妾已然无恙。”
“沈夫人这是受何刺激了，怎会癔症发作？”
“臣妾也不知这是为何。”
流萤羞惭不已地道：
“只是看着舞姬绕到席位前挥舞着水袖，臣妾就止不住地心慌意乱，尤其是鼓点密集地袭来，更是止不住地喘息急促，待到一曲终了，舞姬将水袖抛掷在宴桌上，臣妾的眼前便黒朦一片，险些晕厥了过去。”
“沈夫人莫要自责。”
皇后娘娘撑腰地为她说了话，“何止是你，想必在座的其他夫人在看到舞姬靠近时，也会有心慌气短的时候，这才是人之常情。”
大殿内的官家夫人们纷纷点头附和。
皇上埋怨地看向了沈淮序，只当没听到皇后故意说的这句话。
皇后娘娘主持了公道说，“沈夫人身子不适，便早些回去歇息，剩下的那名舞姬，暂且留在太乐署，百官们都散了吧。”
群臣从席上站起，恭送皇上和皇后娘娘出了紫宸殿。
伏西勒散席后就朝流萤奔了过来，“少夫人，你怎样了？”
流萤给了他一个意会的眼神，“我没事，这事你该知晓的。”
一行人出了乾元门。
蒋氏见流萤身子不适，便将沈迦南和沈辞北带到了马车上照顾。
流萤等着沈淮序上车，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俩人一路上都默不言语。
她虽对他使出的昏招颇有怨言，可若非如此，断然拒不了皇上赏赐的北狄舞姬。
一想到以后再遇到这种赏赐美人的事，都能以“癔症”搪塞过去，她望向他的眼神就多了几许情意绵绵。
“夫君——”
沈淮序循声看了过去，就见她扑到了怀里，伸手缠住他的脖子，就着他下颌冒出的青青胡茬，细细地吻了起来。
他从胸膛里闷出一声冷笑，“而今再亲，晚了。”
流萤眸光潋滟地望着他，粲然一笑后，转而去吻他的耳廓，酥麻的细吻后，是声声轰入耳里的娇吟呓语。
沈淮序折服于她娴熟的巧弄，再难自持地冲马车外喊了话：
“凌宇，将马车驶入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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