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宫宴（中）

沈迦南低低地垂了眼，掩饰了心底的惊惶。

被骗的气怒有余，更多的则是对上位者的畏惧。

她不安地绞拧了绣帕，细细地回想着之前和戚公子相处的过往，而后绝望地发现，她待他从始至终都大为不敬。

“迦南，坐下，迦南——，别愣神呀，赶紧坐下！”

沈迦南懵然地抬起眼，惊恐地发现官家夫人和小姐们全都坐了下去，整个看台上独独剩了她一人还傻愣愣地站着。

偏偏太子侧身看了过来，目光一下掠到了她的身上。

她吓得呼吸都止息了，这时候再慌乱坐下，未免殿前失仪，有损沈家的颜面，她僵直地挺起了脊背，隔空地欠身下拜，朝着太子福了一礼。

太子冲着她微微颔首，自此别过了皇后娘娘，步履生风地离开了御花园戏台。

沈珊一把将沈迦南拽到了身边坐下，关切地道：

“迦南怎么了，小脸怎么白成了这样？”

“珊姐姐莫要担心，适才只是头晕目眩，一时没缓过神来，才没跟着姐姐一道坐下。”

沈迦南在手帕交面前，极力地挽回着颜面，“旧时也曾有眩晕发作，歇会儿就好了。”

“原是如此，姐姐还以为妹妹是见了太子，一时惊慌失措，这才在殿下面前失了仪态。”

“殿下匆匆送了皇后娘娘过来，又匆匆离了皇后娘娘而去，这须臾光景里，他就冲妹妹颔了首。”

“迦南从前是不是识得太子，不然殿下为何独独冲着妹妹点了头？”

“不识得。”

沈迦南凝肃了脸色，矢口否认道：“我整日和姐姐们呆在一处，哪里识得这般天潢贵胄的人物。”

沈珊见不得她们七嘴八舌地围着迦南问个不停，打断了她们道：“看戏了，都别说话，当心被宫里的教养嬷嬷训斥。”

流萤坐在末尾的位子，看着沈迦南举止有失得体，目光一刻也没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中场歇息时，她就命宫人将沈迦南从前头唤了过来。

沈迦南向来矜骄，因着这次的殿前失仪，整个人变得颓丧不已。

“迦南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仪态，有愧于娘亲的教诲，还望娘亲责罚。”

“小小年纪就记住了这么多规矩，娘亲夸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责罚于你？”

流萤见她骇白了一张小脸，满是心疼，哪还有半句怨言，将她扯到了怀里，温言安抚着，“这事无伤大雅，下回谨慎些就是了。”

沈迦南躲在她怀里乖乖地点了头，“听娘亲的。”

蒋氏在一旁劝说着：“还得是迦南机灵，在太子殿下望过来时，立时欠身地行了礼，挽回了颜面不说，还让官家夫人们高看了一眼。”

流萤也不吝赞许地道：“可不是么，素日里就她反应快，谁也比不过她伶俐。”

沈迦南就是不经夸，一忍再忍之下，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翘起了嘴角。

台上的《莺莺六幺》演罢，杂剧戏散场，官家夫人们跟着妃嫔一道去往了紫宸殿赴宴。

流萤在宫人的引领下，去到了沈淮序所在的席位旁就座。

她趁着开席前官员们相互寒暄的契机，揽住了沈淮序的胳膊道：

“夫君，能不能将阿勒唤过来？”

“他几品官，怎么能在上座入席？”

沈淮序翻腾起心底的无名火，冷斥了她一声。

流萤见他误解了她的意思，急急地辩解着，“不是唤他过来就坐，是唤他过来说话，我有急事要说与他听。”

沈淮序没什么好脸色地唤了个小太监过来，将伏西勒传唤到了身前。

流萤顾看着左右，放低了嗓音道：

“皇上要将北狄进贡的六位舞姬赏赐下去，尤其是没定亲的武将，更是他赏赐的重点，这事你可千万别应承。”

“守城将士和北狄有着血海深仇，末将抵死也不会从命。”

“不是让你拿命抗旨。”

流萤觑了眼坐在宴桌前冷冷不屑的沈淮序，瞧了瞧凑过来偷听的一双儿女，压低了声音道：

“你就说自个儿是岭南蛮邑人，族里定下了规矩，一律不许与外族人通婚，违背了神明的旨意，必定会降下天罚。”

伏西勒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紧紧地抿起了薄唇。

沈迦南劝道：“阿勒哥哥，听娘亲的。”

沈辞北也附和说，“眼下再没有更好的法子了，阿勒将军，你就听娘亲一回。”

伏西勒不得不作出了让步，“少夫人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

流萤稍稍安下了心，如此一来，她也能对朱岁朝有所交代了。

宫宴开席，燕乐启奏，笛笙箫吹出悠扬的韵律。

宫人依次端呈了下酒十五盏、劝酒十味、脯腊十味、插食八品、绣花高饤八果垒上桌，邻邦来使争相上前朝贺，将珍稀贡品悉数敬献给了庆元帝。

吐蕃进宫御马三百匹，交州进贡香料二千石，龟兹进贡象牙七百石犀角二十株，吴越进贡金玉玛瑙、珠翠首饰各数千计等等。

轮到北狄来使，进贡的却是六位舞姬和金匣百两。

庆元帝酒过三巡后，微微有些醉意上头，他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讥讽地道：

“北狄舞姬跳的胡旋舞别有一番异域风情，朕在太乐署多看了几日，皇后娘娘就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文武百官为朝事殚精竭虑，理应将舞姬赏赐下去，犒劳一下众臣。”

“奈何舞姬只有区区六位，朕决定让她们跳起胡旋舞，水袖甩到谁的宴桌上，朕便将舞姬赏赐给谁。”

庆元帝仅仅去了五次太乐署，就被皇后严辞劝诫，遭到了群臣上奏谏言，他如何不窝火。

他当面点了皇后的名儿，还将舞姬赏赐给大臣，就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看看他们有几个能把持得住。

北狄舞姬在激扬的乐曲中，光脚踩着鼓点翩跹而至，宛如天仙降临于凡间，遮掩的半袖缓缓退下，绝美的容颜惊得满殿寂寂。

舞姬在圆毯上飞速地碾转腾踏，轻盈的舞姿俘获了众臣的欢心。

她们聚是满堂彩，散是箜篌喧，水袖翩翩地拂过百官的宴桌，气氛高涨，群臣的脸上纷纷流露出绯红的热意。

流萤起初并未将这些舞姬放在心上。

直到鼓点密集地奏响，主舞流连地徘徊在沈淮序的身边，不时地用水袖拍打着他的宴桌，她立时骇得手脚冰凉，转头望向他时，神情好似冰裂瓷一般，轻轻一击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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