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床尾和
夜深后，院落里陡然降下了寒意。
流萤对着铜镜取下云鬟上的珠钗，就听“吱嘎”一声响，沈淮序推门走进了厢房。
她透过光洁的镜面，看着他走到了榉木软屉榻上躺下，冷风从窗缝里席卷而入，将那一身凛冽的酒气吹送到了她的面前。
“除夕守岁，管家买回了千竿爆竹，兄妹俩闹着让爷带他们出去放炮。”
“初一朝贺大典，向皇帝觐表，献岁启新，初二祠堂祭祀，礼财神，祀先祖，俩孩子也要跟过去祭祖，初三点灯笼，出门迎喜神，爷要带他们去一趟广慈寺，若是能遇到尉迟大师，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事。”
“初四初五，素日里交好的官员都会过来投帖拜年，初六回郑家老宅归宁，初七逛庙会，爷要带着俩孩子出门买玩物。”
流萤竹筒倒豆地说完了年节的日程，末了问了他一声，“爷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沈淮序漠然地掀了眼皮看她，“你在与谁说话？”
流萤披散着乌黑长发，侧身回眸地望着他，目光清凌凌地道：
“沈四。”
“簪娘子——”
沈淮序轻忽地唤了她道，“你将我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自个儿却躲了个清闲，如此行事未免有失妥当。”
流萤解下一双金镶珠石点翠耳坠，轻轻地放进了妆奁里。
“妾身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上不得朝堂向皇上觐表，入不得祠堂向先祖祭拜，就是出门往来，也要端着少夫人的架子，不能领着孩子在巷子里燃放爆竹，可不得请爷多多担待些。”
沈淮序被她气得额上的血脉突突在跳。
“孩子又不是我一人的，但凡他们出门，你都得跟过去。”
“既然爷对妾身如此不满，妾身也没必要再将内务操持下去。”
流萤终是将这段时日里积攒下来的怨气，尽数奉还于他。
“明日宗族派人过来，就祭祀用的供品香烛进行商榷，恰逢旬假休沐，爷正好可以出面和叔伯们好好地谈谈。”
“管家备好了给老管事们的年礼，每户六两银子，两匹葛布，另有糖果糕点一屉，毕竟是府邸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烦请爷下到几个庄子里走一走，将这些年礼送到他们手上。”
“妾身让西席手书的拜年贴都写好了，按说这事不该由妾身操心，当由爷亲自撰写，方显出对同僚的深厚情谊，爷抽空看看合不合眼，不喜的话，投进火炉里烧了便是。”
沈淮序就没见过如她这般的刁钻妇人。
他只不过说了她一句，她就顶了一千句回来。
“你这是在撂担子不干？”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妾身本就可以甩手不干。”
“这话是何意，你想清楚了再说。”
沈淮序狠狠地威吓了她，“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该为俩孩子的将来考虑。”
流萤铮然地望着他，渐渐地染红了眼。
她什么也没反驳，再不多看他一眼地从软榻旁绕过，心灰意冷地朝内室走去。
丫鬟推门而入，将灌满沸水的汤婆子抱进了屋里，瞥见沈淮序那阴沉可怖的脸色，她吓得差点儿将汤婆子摔在地上。
“大人……安好。”
“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回大人话，是汤婆子。”
“抱这么多汤婆子过来作甚？”
“少夫人怕冷，夜里手脚寒凉，奴婢就用三个汤婆子为少夫人暖被褥。”
沈淮序冷戾地没再出声，丫鬟畏缩地往后退了两步，折身往内室里去了。
流萤的四肢厥逆，不是阴阳调和不足引起，用江淮的话说，是她在寒冬天里涮马桶，自幼便留下的病根。
后来在岭南罹患了瘴气病，这阳虚之症就成了顽疾，随着岁月的更迭，在寒邪的侵袭下，手足不温的症状只会愈发的严重。
这病无法治愈，只能温养，这才不至于让病势恶化下去。
后半夜下起了暴雪，屋檐砸落下扑簌簌的声响，刺骨的寒意悄然地往下渗。
汤婆子徐徐地凉了温，被褥里骤然变得寒冷了起来。
流萤从被窝里直接被冻醒过来，她的指尖泛冷，双脚更是冻得又麻又硬。
她试着蜷缩成一团，死死地掖着被角，想用余温将身子温煦起来，奈何僵持了许久，还是被屋里的寒气冷上了身子。
“屋外谁在守夜？”
流萤朝外唤了一声，久久地没人回应，这才想起月初见丫鬟在暖阁守夜生了冻疮，她心软地就把后半夜的守夜丫鬟给撤了。
厢房里向来不留炭火过夜。
她要出到门廊外找掌事嬷嬷送汤婆子过来才行，刚刚爬将起身，就听沈淮序无情地令了她一声：
“躺下去。”
“妾身不该吵着爷歇息，这就出去。”
流萤掀开被褥，摸黑地跨过他的身子，意欲下到地上，忽而被人扯住了脚踝，一下拽倒在了床榻上，吓得她惊呼出声。
脚下一时没收住力道，胡乱地踢到了温热的胸膛上。
沈淮序吃了这一脚猛踹，在黑魆魆的夜色里闷哼了一声。
“还踹？双脚给我放老实了。”
“你拽着我的脚踝作甚，放开。”
流萤自打和他“各过各的”之后，一直和他分头睡，此刻她的双脚就被他牢牢地拢在怀里，根本动弹不了。
沈淮序数落了她，“睡了一夜，这脚还跟冰砖一般冷，你当真是有能耐。”
“放开我。”
流萤挣扎间又要踹他一脚，猝不及防地被他勾划了一下脚板底，浑身激起一阵颤栗，她的手脚立时就放老实了。
他知道她身子的每一处脆弱。
沈淮序用力地将她拽进了同一床被褥里，而后将那寒凉如雪的双脚放进了内裳，用胸膛的热气温煦了她的脚趾。
流萤羞恼地侧卧在床榻上，感受着被褥里的暖意围拢而上，一点点地袭上身来，一下就不觉着冷了。
黑夜遮掩了之前的不快与争执，令她坦然地接纳了他的示好。
俩人默契地维持着这个“烘暖”的架势，谁都没有出声打破这一刻的祥和。
流萤在阵阵袭来的暖意里，渐渐犯困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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