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巡街

谢惟龄率领北境的将士抵达汴京顺天门时，御街大道上挤满了迎接的百姓。

流萤早早地带着一双儿女登上了庆丰楼，翘首以盼地朝东门的方向望去。

随遇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流言，兴起地说道：

“莹莹，你可知大军进城，为何酒肆茶楼的雅间全被一抢而空？”

“街上太挤，难得有个落脚处可以瞻仰到将士们的英姿，世人都会抢。”

“为了招婿。”

随遇这话一出，原本还趴在窗棂上巴巴张望的三孩童，齐齐地调转回头，目光热忱地朝她看了过来。

“汴京那些家底丰厚的商户女，亦或是有些权势的官宦女，都要借着此次北境大军巡街的机会，抛绣球招亲。”

“这能作数么？”

流萤从前只听过榜下捉婿，这抛绣球招武将的新鲜事，还是头一回听说。

随遇说起这些个弯弯绕来头头是道。

“这你就不懂小娘子的花花心思了，这要是中了科举的进士，个个颖悟绝伦，就是榜下捉了婿，大多都被他们狡猾地赖了账。”

“可武将就不一样了，讲究的是赤胆忠诚，他们整日呆在军营里，连个小娘子都见不着，一旦被绣球抛中，很容易就和小娘子看对眼，一来二去地就被小娘子拿捏住了，这事不就成了。”

流萤不信她的说辞，可是朱岁朝信了，还一脸忧心忡忡地说：

“少夫人，阿勒常年混迹于军营，对世道的险恶知之甚少，老奴这就过去拦着他，莫要让他接了小娘子的绣球丝绢，轻易地着了外人的道。”

他说完不待流萤回应，便转身下了楼，急冲冲地往东门赶去。

沈迦南煞有介事地附和着：“阿勒哥哥涉世未深，是得看紧些，千万不能被来路不明的小娘子拐了去。”

沈辞北见机行事地请命道，“娘亲，我和江随想跟着朱伯伯一道过去，拦着阿勒将军接绣球。”

流萤冷沉地斥道，“怎么什么事都有你俩的份儿，老实地在庆丰楼里呆着，不然就打道回府，哪来的这么多名堂。”

三人悻悻地趴回了窗棂前，继续眼巴巴地向东门瞭望。

流萤到底是低估了小娘子的如火热情。

北境大军浩浩荡荡地从御街大道上巡游而过，除了走在前头的谢惟龄凛然不可近犯，没被绣球砸在身上，紧随其后的将士无一幸免，全被绣球红绸抛了个满怀。

唯有一位清隽少年郎是个例外，一身甲胄在日照下散出鳞鳞金光，刀剑佩身，他浑身都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明明相貌皎皎如玉树临风，他的星眸却淬着寒光，骨相峥嵘，绣球抛到近前，一律被他挥着剑鞘斩落马下，铁蹄所过之处，践碎了一地的少女心。

沈迦南挤在窗前，学着临街小娘子的作派，挥舞着绣帕稚声稚气地喊出声：“阿勒哥哥——”

江随和沈辞北挥动着手臂，嘶吼嗓门地道，“阿勒将军——”

伏西勒循声抬头，目光将将停落在三个孩童的脸上，继而惊掠而起，稳稳地定格在身后那海棠醉日的容颜上。

他的眼神久久地震烁不已。

而后猛地勒紧了缰绳，在战马长啸的嘶鸣里，纵身跳下马背，挤过夹道的层层百姓进了庆丰楼，箭步如飞地上到三楼过道，就见江随推开门扇，迎着他冲了过来。

他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三个孩童熊抱了大腿，团团围拢了起来。

“阿勒将军骑马可威风了，能不能带我到街上溜达一圈？”

“哥去我也去，战马上挤挤，还是能挤得下的。”

“阿勒哥哥千万别接小娘子的手帕，接了就得娶进门，以后想赖都赖不掉了。”

伏西勒抬着重重的大腿往前迈步，嘴里忙不迭地应着好，进到厢房看到流萤的那一刻，他的喉结艰涩地滚了滚，恭谨地行了礼。

“少夫人——”

三孩童一进门就从他的腿上撤了下来，端方持重地站在一边，哪还有半分逾矩之举。

流萤隔了三四年没见过伏西勒，他在战场上练就了一身铁骨铮铮，敛去了当年的锐气锋芒，脱胎换骨地老沉持重了起来。

“回来就好，进宫面圣后，朱叔会在宫门口接你回府，阖府上下好好地给你接风洗尘。”

“谨听少夫人吩咐。”

伏西勒恭声地应道。

随遇从旁打趣地说：“阿勒，朱大叔过去找你，让你千万别接小娘子抛过来的绣球丝绢，你听是听进去了，可这拒接也不是这么个拒法。”

伏西勒一脸茫然地朝她看了过去。

他没有遇见朱岁朝，不知道什么拒接绣球的命令，只在乎一事，“这是少夫人的意思？”

沈迦南善解人意地开导他说：

“娘亲的意思，是让哥哥不要接绣球，当心被来路不明的小娘子拐了去，随姨的意思，是让哥哥不要拿剑鞘在马上挥落绣帕，给小娘子留几分薄面，稍稍避开就好了。”

伏西勒经不住扯嘴笑了，抚了抚她的头，“这下晓得了。”

流萤见队伍走到了头，怕他追赶不上，劝了声道，“阿勒，你先骑马跟上队伍，别落在后面，耽误了进宫面圣，那就罪过了。”

伏西勒拱手朝她作了揖，“是，少夫人。”

一行人待到人群散去后方才离开。

太学解馆放年学，江随和沈辞北去学堂取书笈，沈迦南就守在马车上静静地等候他们出来。

雪片宛如撕碎的云絮，密密匝匝地落向屋檐瓦舍，天地间一片莹白。

沈迦南聆听着落雪的声息，突兀地好似听到了阿狸的叫声。

“朱伯伯，你可有听见喵叫？”

“小小姐，哪来的什么叫唤？”

“有，好似阿狸的喵喵叫？！”

沈迦南掀帘跳下了马车，小短腿没入了半尺厚的积雪里，迎着风雪，艰难地循着叫声找去，朱岁朝紧随其后地跟了上去。

她一路跋涉地来到杂房前，隔着厚重的红漆木门，听着屋里传出的急切叫唤声，眼泪经不住涔涔地往下落。

“阿狸……阿狸——，是不是你在屋里？”

朱岁朝见她隔着泪眼求援地看了过来，将她拽到了边上，一脚飞踢出去，狠狠地踹开了木门。

一个黑影从杂房里窜了出来，一跃扑到了沈迦南的怀里。

沈迦南看清那只脏兮兮的乌云盖雪后，跳脚地将它紧紧抱住，仰头嚎啕地大哭了起来：

“你这只死狸跑哪去了……嗷呜呜——找死我了……嗷呜呜——找死我了……”

太子坐在马车里，隔着车窗望着这又是跳脚蹦跶，又是嚎啕落泪的沈家小小姐，词穷地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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