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献媚（下）

太子低眉凝思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望向了中庭的俩人。

他记得父皇曾经说过，沈大人在岭南担任知州的那几年，除瘴气剿匪患，堰水利田，还兴建了对外商埠码头，可谓是功绩赫赫。

单单只是商埠码头的赋税，一年就缴纳了七八十万两白银。

虎父无犬子，就是不知道沈大人的嫡子会有何过人之处。

江随见太子驻足在回廊上观望，偷偷地推攘了一下沈辞北的胳膊。

沈辞北看了眼泥窑的火候道，“没熟透。”

江随急得凑到了他耳边，悄声说，“太子来了。”

沈辞北瞥了一眼来人，见机不可失，他立时改了口，“这会儿熟了。”

俩人蹲在地上刨土疙瘩，从窑洞里扒拉出一个焦黑的泥团，埋进了雪堆里，而后填平泥坑，铲覆上一堆干雪，灭了炭火的余温。

江随用雪粒子搓着泥团上的灰烬，被沈辞北催了一声：

“别搓了，再搓也不能搓出个金蛋来，走。”

江随不敢耽搁，抱起泥团，紧随其后地跟了上去。

沈辞北领着身后的江随，躬身地朝太子见了礼，“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拢眉看向了那一团黑泥，疏离地问着，“你俩这弄的是什么？”

“窑鸡。”

沈辞北敛了稚气道：

“这是岭南最为地道的美食，泥土被炭火烧至炽烈后，再徐徐散温地将走地鸡烘烤熟透，如此制得的窑鸡外酥里嫩，还保留了淋漓的汁水，堪称史上最鲜美的烤鸡。”

“史上最鲜美？”

太子无法苟同地看着他道，“怕是你见识疏浅，才会将此等窑鸡奉为无上珍馐。”

回廊上哄笑声四起。

沈辞北被人当众嘲笑，非但没有一丝羞恼怯意，还迎着太子笑得无比地恣意。

“太子博学多闻，定然尝过无数的山珍美味，恳请太子品鉴一下这窑鸡，看它当不当得起这个‘最’字。”

“大胆！”

吴公公拂尘一甩，厉声呵斥道：“什么黑魆魆的泥土鸡也敢叫殿下品尝，万一殿下有个闪失，你俩担待得起吗？”

江随不依地道，“窑鸡是古寨祭祀时奉给神明的供品，亦是岭南百姓年节时摆上家宴的头道大菜，殿下体恤万民，怎么就不能吃窑鸡呢？”

太子沉肃着一张脸道，“将这窑鸡呈上来，本宫倒要尝尝是何滋味。”

吴公公还要再劝，被太子狠狠地刀了一眼，只好乖乖地闭了嘴。

江随恭敬地将窑鸡捧上了折腰银碟里。

吴公公嫌弃地看向了那一团黑泥，怎么看怎么脏，他吩咐太监去盛水，就听见“嘣”地一声脆响——

沈辞北一拳头砸下去，泥块迸裂成碎片，馥郁的香气飘散出来，银蝶上赫然呈现了一只焦黄香酥的窑鸡。

吴公公抽出一把短刃切鸡，被沈辞北伸手拦了下来，“窑鸡要撕下来吃才够味。”

他抽走了吴公公手里的绣帕，裹住了鸡腿，轻轻地往外撕扯，酥皮骨肉断离的刹那，淋漓的汁水飞溅而出，边上围观的学子全都馋得咽了咽唾沫。

沈辞北将鸡腿呈递了上去。

太子面色清冷地拿过那只鸡腿，浅浅地尝了一口，酥皮焦香，难得肉质鲜美的同时，汁水还如此丰盈。

江随扯了扯沈辞北的宽袖，哀求地唤了他一声，“哥——”

沈辞北上手拧断了一个鸡翅，塞进了他的嘴里。

吴公公气急地骂道：“休得无礼，殿下的窑鸡岂能容你们分食？”

“公公怕是不晓得，这只窑鸡是我们的午膳。”

沈辞北玩世不恭地冲着吴公公笑了笑，撕下一块鸡肉就往嘴里送。

太子依旧绷着脸，心下却松快地泛起了涟漪，他欣赏这一份独属于少年人的莽气。

“给本宫再来一块。”

“是，殿下。”

沈辞北含糊地应着，扯过吴公公手里的帕子，撕扯下一大块鸡肉就给太子递了过去。

散学回府的马车上。

江随回想起这件事，越琢磨越不对劲。

“哥，你说太子会不会为了一只窑鸡，就让我们进一甲一斋？”

“不会，别的学子要是有样学样，也用吃食贿赂太子，那太子的英明岂不是全毁了？”

“我亦是这般想的，看来还得在太子面前露两手真本事才行。”

“过阵子西庑有一场开席清谈，辩驳的是治水，谈座上的人都可以发言。”

沈辞北拿定了主意，“太子定然会出席旁听，我和你上去小试身手，要是能一鸣惊人就再好不过了。”

江随可没这本事，一心仰仗了他道：“哥会治水？”

“南方的水系纵横交错，尤以岭南的地势最为复杂，年年都有捞灾发生。”

沈辞北豪情万千地说，“我没治过水，难道看爹爹治水还看得少么？”

江随盲目地跟随了他，“哥，我听你的。”

兄弟俩回到府邸后也不疯玩了，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开始研读治水的专著。

流萤卧在美人榻上翻看着杂谈笔丛，抬头看到俩人埋头在书案上苦读，顿感欣慰：总算是上进了。

吴嬷嬷进到书房禀道：“少夫人，刚刚宫里来人，说太后娘娘冬月十二设宴，邀请文武百官的夫人进宫赏花。”

流萤挺起腰身地坐了起来，“冬月岁寒，百花都进入了休眠期，能开的花已经很少了，往年宫里都是这时候办的赏花宴？”

“据老奴所知，年节前办的少，赏花宴设在年后二三月的多。”

“那今年怎么会提前三四个月设宴。”

流萤觉得事有蹊跷，毕竟是第一次进宫，这事还是打探清楚为好。

“夫君在不在府上？”

“大人还在户部忙得抽不开身，倒是凌宇回来处理了一些琐事。”

“唤他过来。”

吴嬷嬷派人传唤了凌宇过来回话。

“夫君回京之后，一直忙于政务，终日见不到他的半个人影。”

流萤不经问道：“朝堂上到底出了何事，他非得如此奔忙？”

凌宇如实回道，“四少爷在查工部的旧账，恐会牵扯出一桩惊天的贪腐案，如今朝堂上人心惶惶，全都在盯着户部的下一步举措，四少爷实在是无暇脱身。”

“贪了多少银子？”

“眼下户部查到的坏账就有二百万两银子。”

流萤是管账的一把好手，一听这话就明了，能贪下这么多银两，工部从上至下，至少有一条线上的人全都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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