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抵京

东方欲晓之际，府邸的下人便动手将行李抬上了马车。

流萤早早地梳妆完毕，看着婆子将贵重物品逐一地抬出门外，她再三核查无一物遗漏，走到床榻前拂开帐幔，兄妹俩还在酣然入睡中。

掌事婆子在身后低声问着：“少夫人，要不要将小少爷和小小姐唤起来？”

流萤摇了摇头，“让他们多睡会儿，用膳的时候再将他们叫起来，以后舟车劳顿，他们还有的是罪受。”

她俯身将沈迦南抱进了怀里，掌事嬷嬷则将沈辞北打横抱了起来。

俩人缓缓地走出府邸大门，沈淮序已经骑上高头大马，领着身后的侍卫和下人们列队站在了街巷里。

流萤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巍巍宅邸，黛瓦白墙依旧，铜门铺首如故，只是旧人再也回不去了。

她抱着沈迦南，领着掌事嬷嬷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厢。

曙色朦胧，深秋的长街上寂寂无声。

马车笃笃地行驶在去往明渠码头的路上，所过之处，畅行无阻，临近夹道集市，车速骤然慢了下来，整个队伍施施而行。

流萤挑帘向外望去，就见夹道的小贩纷纷收起摊位，一个个地往队伍后避让，给他们清出了一条过道。

是清场，而不是让道。

所有的商贩都挑起了担子，自发地走到了队伍后面，马车越行越慢，队伍越走越长，一路将他们送到了码头。

不知何人高呼了一声“知州大人一路顺风”，紧接着送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呜咽像浪潮席卷而来，顷刻间吞噬了所有。

沈迦南被人声吵醒，迷蒙地从流萤的怀里爬起来，她望向队伍后面哭声一片倒的人海，难过地说：

“娘亲，这些人怎么都哭了？”

“离别，舍不得就哭了。”

流萤哽着喉头，紧紧地将她按捺进了怀里，温言安抚着。

沈辞北也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掀开车帘走了出去，看着队伍后面跟着乌泱泱的人潮，绵延地望不到尽头，小小的心灵大为震撼。

他听着淹没在哭声里的一句句“大人好走”，夫子常说的  “福兴一路之歌谣，生佛万家之香火”，一下就具象化地展现在了眼前。

明渠沿岸上泊停了数以千计的商船。

船夫们闻声出了船舱，他们站在甲板上，用竹篙撑起了一盏盏河灯，在晨霭弥漫的江面上，为前行的队伍点亮了天灯。

沈淮序本该从州府码头离开，奈何私心作祟，最后还是选了明渠码头乘船而去。

他就想多看一眼这片拔地而起的新兴港口，却不想招惹来了这么多人为他饯行。

临安商行的船舶早早地泊停在码头，脚夫挑着担子，将行李一一担到了船舱里。

沈淮序驾马走到了哭声震天的郑钧跟前，差点没认出这个涕泪横流的爷们。

“嚎这么大声作甚，哭丧？”

“大人……错怪下官了，下官就是舍不得……大人呐——”

“嗯，见不得本官高升。”

“大人冤枉。”

郑钧吓出了惊嗝，立时止住了哭声道：

“下官在大人手底下做事做了近十年，庸庸碌碌，没有什么大作为，可下官对大人的赤城之心天地可鉴，就是临别在即，对大人……万分地不舍……”

他说着又嚎啕地大哭了起来。

沈淮序凝着一双深眼看他，难得有了几许动容。

“那年我初到岭南，被山匪劫掠，是你第一个来寻的我，如今临别送我的人也还是你。”

“下官说过了，此心天地可鉴。”

“郑通判在岭南要协助知州管理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事务，对知州行监察之责，我对你寄予了厚望。”

沈淮序翻身下马，临上船前，最后嘱咐了他：

“郑大人当真不舍，就升到汴京来寻我。”

郑钧目送他登上甲板，看着船夫转动水轮排桨启航，鼓胀的风帆将船舶带离了港口，他发出了响彻云霄的高呼声：

“恭送大人回京——！”

而后硬生生地跪在了码头上，带动了身后的商贩，齐齐地跪倒了一大片人。

沈淮序望向了高耸入云的兴和塔，永生忘不了这声势浩大的送别阵仗。

商船一路北上，从外海驶入内河，向着汴京航行而去。

江随、沈迦南和沈辞北何曾受过长途跋涉的苦，纷纷晕倒在了床榻上。

妙手堂的学徒过来给他们扎针，情况也未见好转。

流萤见他们晕吐得厉害，熬了一锅小米粥，就着腌制的酸菜一口口地喂进他们的嘴里。

江随病恹恹地问着，“姨母，我这眩晕病还能不能好？”

“当年你娘亲上船后也是晕吐得厉害，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

流萤将一勺白粥喂进了他的嘴里，“后来你爹在她头上扎满了针灸，她才缓了过来。”

“那娘亲这次还晕不晕船？”

“她跟你们仨一样，也在床榻上躺着。”

三个小鬼头闻言，全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沈迦南笑落了声音道，“可惜江叔不在，不然我、随姨和哥哥们都不用遭这个罪。”

沈辞北悲怜出声，“娘亲，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没人帮衬，一切都得靠自己挺过来。”

流萤没有因着他们年岁小，就一味地惯着他们，“在船上晕吐得再厉害，也要逼着自己去适应，还要航行十来日才能抵达汴京，不然你们怎么活？”

三个小鬼头闻言，全都坚定了眼神，无论如何都要咬牙挺下去。

商船一路顺风顺水，抵达汴京码头时，天上落下了纷繁大雪。

流萤给沈迦南披上了粉霞色狐狸毛斗篷，就听她压不住心头的雀跃，急声催促着：

“娘，哥哥冲出去踩雪了，我也要去。”

“踩什么雪，待会儿你爹下了码头，就会逮着他来揍。”

“那我就去看爹爹揍他。”

流萤失笑的功夫，就让她挣脱了怀抱，欢快地踏上甲板，一溜小跑地冲进了雪地里。

她紧随其后地上了码头，看到玉树琼枝下以吴嬷嬷为首，齐齐整整站着的一众老管事，忽而潸然地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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