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善妒（下）

沈淮序难得下值后不用去喝花酒，早早地回到了府邸。

他一进花厅，就见方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流萤倚在花梨木漆背椅上，冲着他嫣然一笑：

“夫君回来了。”

那笑意好似料峭春寒，激得他浑身一冷。

沈淮序从容地坐在禅椅上，“诸事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中，难得闲暇，便早些回来陪陪娘子。”

流萤令丫鬟打水过来。

她挽起宽袖，将他的手浸没在温水里，细细地揉搓了两遍，再拿过巾帕一点点地将水渍擦干，动作那叫一个细致呵护。

沈淮序如何受得起她的这番殷勤，“我来。”

流萤将巾帕紧紧地攒在手里，不容抗拒地说：

“外面都在传我是悍妻妒妇，我怎么能让流言成真，以后夫君的起居日常，我必事事躬亲地伺候着，不落别人半句口舌。”

“一派胡言。”

沈淮序抢过她手里的巾帕，甩手扔到了一边。

“我家娘子贤良淑德，性子柔韧似水，那些流言一律都当不得真，想来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娘子莫要听往心里去。”

“是么——”

流萤施施然地坐回到木漆背椅上，翻出旧账，一桩桩地和他清算：

“那为何外人都在说，我去花船上找秦玖娘，是去清算爷的风流债？”

“我哪来的什么风流债。”

沈淮序见招拆招地说：“我一而再地对外人澄清，是我请娘子到船上听的小曲儿，就是怕外人误会娘子。”

“流言还说，我对夫君呼来喝去。”

流萤百口莫辩地道，“夫君在马车外低声下气地哄着我，夹道集市上的商贩全都听见了。”

沈淮序气怒不已地说：“那是他们断章取义，胡乱地编排娘子，这事我会彻查到底，还娘子一个公道。”

流萤哪敢指望他出手。

她要当着他的面，还自己一个公道，“来人，唤左侍卫过来问话。”

左赞莫名地被传唤进后院，本就心存疑窦的他，在对上沈淮序定定看过来的眼神时，整个人一下就慌了神。

“属下见过大人，见过少夫人。”

“左侍卫，我有几件事问你，你如实回话就好。”

流萤本该找凌宇问话最清楚不过。

奈何凌宇如今八面圆通，不管怎么盘问都撬不出一句实话，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上了实诚的左赞。

“今日到府衙递拜帖的船商多不多？”

“回少夫人的话，属下没收到一封拜帖。”

“从前多不多？”

“与今日相比的话还算多的。”

“具体是多少。”

“少则七八封，多则约莫三十来封。”

“以后还会不会多起来？”

“少夫人放心，以后船商都不会再来府衙递帖。”

流萤不解地追问着：“这是为何？”

左赞为了维护沈淮序，信誓旦旦地说：

“船商听说了少夫人的威名后，再不敢像从前那般献殷勤，就算有人不识好歹地上门递帖子，如今有了少夫人撑腰，属下就敢当面将那些帖子撕个粉碎。”

流萤不想牵连无辜，遣退了他道：“下去吧。”

左赞自以为帮到了沈淮序，“功成身退”地离开了后院。

流萤屏退了花厅里的丫鬟，挑明了话说：

“夫君利用我悍妻妒妇的名声，将前来递帖的船商拒之于门外，我就向夫君讨要一个说法。”

沈淮序低了眼，深默半晌后，迟缓地开了口：

“我要银子没银子，要粮食没粮食，有的只是这成片的荒地，那些船商上门递帖子，只要粮船还没抵达码头，我都得酌情去赴宴。”

“这些奸商在筵席上提的事项，远不止减税那么简单，我只能放出娘子的威名，好让他们一个个地知难而退。”

流萤依旧冷硬地道：“为何之前没和我商量？”

“说了娘子能答应？”

“不答应。”

流萤小家子气地放话道：“谁坏了我的名声，我就和谁死磕到底。”

沈淮序愣是被她这反应给逗笑了。

“我还以为娘子会为了受灾的百姓，或是体恤为夫的不易，不在乎这些虚名。”

“夫君少给我戴高帽。”

流萤倚在花梨木漆背椅上，凝眉望着他说：“名声的好坏于我而言，只与一件事相关。”

沈淮序抬眼，隔空地朝她看了过来。

流萤忧切地望进了那双眉山深眼里，郑重地道：

“既然我的名声被你败坏了，你就要允诺，将来定会让我成为一品诰命夫人。”

一品诰命夫人，对应的是一品高官。

她要他坚定不移地往上走，走到最高处，才对得起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沈淮序哑然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就再也笑不出声来。

“允你。”

入冬之后，岭南下起了冻雨。

冷风裹挟着湿气，逮着缝儿地往骨头里钻，直叫人冷得打摆子。

随遇裹紧了夹袄从回廊尽头小跑而来。

她挑开厚重的帘子，一进东厢房就被扑面而来的暖流团团地拢住。

“在外跑一趟得冻死个人，还是这屋里暖和。”

“照你这么说，那些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小贩都不用活了。”

流萤盘腿坐在暖炕上算账，将怀里的手炉递了过去。

随遇拢着暖手炉上了炕，“沈小将军到象郡督查水渠有一段时日了，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起码得到月底。”

“怎么去这么久，不就是看看就能回了么？”

流萤放下账本，细细地与她说道：

“司天监推算的天象下来了，岭南会有春汛，他急着要在这个冬日将水渠建好，不然来年的收成又没了指望。”

“天寒地冻的，还好是这些山匪在挖渠。”

流萤和她说起了正事，“让你问的事如何了？”

随遇故作迷糊地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

“喜脉最早什么时候能摸出来？”

“四十日。”

随遇凑到她跟前说：“我刚去问了江淮，以他的医术，最早三十日就能摸出来了，你要不要喊他过来试试。”

“月事停了，不一定是有孕。”

“那有没有，你心里没点数？”

流萤想起了上个月的满勤耕耘，想了想说，“九成的把握。”

随遇立时坐不住了，不管外面有多冰寒刺骨，她都要把江淮带过来，不成想一出门就和冲进来的丫鬟撞了个满怀。

丫鬟急急地喘气道：“少夫人，大事不好了，码头上有人抢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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