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善妒（中）
秦玖娘的歌声在曲笛、三弦的伴乐下，惊为天籁。
流萤听着这唱腔，旧时的回忆全漫了上来。
从前在香怡馆，每当歌伎被书生负了深情后，总会在厢房里唱起霍玉儿唾骂陈三郎负心薄幸的这段小曲。
一人开头，渐渐地就有人隔着门扇唱和，及至群情被点燃，馆里的歌伎们全都清唱出声。
明明是白日，整个香怡馆却被她们唱得如同地狱般凄寒。
瑶娘唱得最是声嘶力竭。
每每这时，她都会捂着耳朵躲在角落里，不想听这些怨妇在那里哀嚎。
瑶娘唱累了就会歇下来喘口气，而后笑说她捂着耳朵好，这些脏东西就污不了她的耳。
流萤忽而又想起瑶娘来了。
她听过这段昆山调最凄厉的行腔，再听秦玖娘这柔肠百转的泣语，全无半点动容。
一曲终了，老鸨殷勤地上前问道：“少夫人，玖儿唱得如何？”
“秦玖娘唱得很是动人。”
流萤敷衍地说着，“若非真情流露，又岂会唱得如此锥心泣血，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我都要落下泪来。”
秦玖娘哪能容忍她如此编排自己，“少夫人，玖儿——”
“别说了，你唱得比说的好听。”
流萤没给她辩解的机会，朝外唤了一声，“凌宇，重赏秦玖娘。”
凌宇恭谨地应道，“属下遵命。”
老鸨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口袋，笑得一双眼睛都没了缝儿。
“少夫人还想听玖儿唱些什么曲目？”
流萤清浅地道，“《别离歌》《顾三娘》和《玉檀记》。”
老鸨连忙点头应是。
秦玖娘惯常唱的都是些柔腻哄人的小调，何曾如此凄婉地唱个不停。
她楚楚可怜地望向了沈淮序，含泪控诉着自个儿的委屈。
沈淮序没眼看地偏过了头，问了流萤道：
“娘子把另只手的玉镯也拿过来给我盘盘。”
“不用盘了。”
“怎么能如此厚此薄彼？”
沈淮序较真地说了她道：
“母亲给的传家镯子盘了，那崔嬷嬷留给你的翠玉镯子不也得盘盘？不然叫外人看见了，只道你在乎母亲，而不把崔嬷嬷放在眼里。”
流萤挑眉斜了他一眼。
沈淮序对她的胁迫浑然不在意，拿过她的右腕，拢着那个玉镯盘圈地绕着转，又一次次地摸过她的手。
花船在明渠里行了个来回，每到一处码头，秦玖娘那莺歌凄婉的唱腔，都会引来商贩脚夫的驻足聆听。
待到歌声缥缈远去后，码头就跟“爆”了似的，轰然炸开了一片声响。
流萤全然不知岸上发生了何事。
花船行至明渠尽头，她借用临时搭建的码头上了岸，登上马车后打道回府。
沿途叫卖的小贩见了官家马车，纷纷往边上避让。
沈淮序徐徐地驾马跟了上来。
“娘子素来爱听曲儿，当初听到秦玖娘的歌喉后，我就想着等手头上的这些事情忙完，就带娘子上花船听个过瘾，可这回带你去了，你怎么又恼了？”
流萤隔着车帘听到这番似曾相识的话语，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
沈淮序骑马伴驾左右，自顾自地说着：
“以后这昆山腔不听也罢，几场戏唱下来，从头到尾哀怨个不停，平白无故地惹娘子伤怀，这事委实是我考虑不周。”
流萤恍然明白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之后，立时出声道，“停车。”
她猛地掀起车帘，见沈淮序缓缓闭嘴的同时，边上的商贩也全都朝她望了过来。
向来喧嚣吵闹的夹道集市，一下子静得出奇。
她勉强地扯笑了一声，“夫君上车。”
马车渐行渐远后，夹道集市里掀起了一浪盖过一浪的热议声。
流萤等到车外的嘈杂消散后，方才质问了沈淮序：
“夫君为何要败坏我的名声？”
“娘子多虑了。”
“你骑马在外面胡说八道，知不知道外人会如何看我？”
沈淮序靠在车壁上，痞坏地冲她说着：
“娘子大张旗鼓地跑到花船上听秦玖娘唱曲儿，就没想过外人会如何看你？我就是怕人说娘子善妒，才将所有事情揽在身上，一而再地对外人澄清，是我请娘子到船上听的小曲儿。”
流萤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打从她被怂恿着上花船时，她就中了他设下的圈套。
她隐隐猜到了这背后的缘由，又不确定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损人不利己，夫君折腾出这么多事端，自己能落个什么好？”
“娘子又说笑了不是。”
沈淮序始终咬紧了口风，不管她如何猜疑，抵死不认这是他干的好事。
随遇在外的消息最是灵通。
她听到风声后，火急火燎地赶回府邸，一进到屋里，就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败火茶，急急地灌了下去。
流萤目光依依地看着她，“师姐，外面的流言怎么说？”
随遇放下茶碗，冲她板起了脸色，“莹莹，你这回做得太过分了。”
“我没有。”
流萤立时挺腰坐起，竭力地辩解着，“我就是出去听秦玖娘唱曲儿，什么也没做。”
随遇的眉头越簇越紧，她端出了大师姐的风范，斥了声道：
“你和沈小将军都和好如初了，为何还要去找秦玖娘挑事儿？”
“是沈四逼我去的。”
“好好好，就算是沈小将军逼迫了你，你也可以抵死不从不是。”
随遇见她无言以对，紧接着又道：
“去就去了，你又为何要让秦玖娘绕着整个明渠，扯着嗓子地在船上哀嚎个不停？”
流萤百口莫辩地说，“我就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而已。”
“你也不知道收敛些，怎么能让两岸的船夫听到你在花船上作威作福？”
“怎么可能，两岸的夹道那么吵——”
“怎么不可能，老百姓猎奇起来，整条闹市都能瞬间清静。”
随遇冷肃地往禅椅上那么一坐，张口就训了她说：
“莹莹，你素来对沈小将军管束严苛，这事在府里传开也就罢了，下人们不敢出去乱嚼舌根，可你这回怎么能管到外面去，搞得人尽皆知，还惹了一个善妒的名声，这下子该如何收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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