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善妒(上)
流萤一早就安排了马车,令粗使婆子将两坛黄醅酒抬进了车厢里。
她趁着无人在意时,将打包好的长靴厚袜、被褥大氅和一应吃食全都塞了进去,而后叮嘱朱岁朝道:
“叔,你驾车去趟军营,除了那两坛黄醅酒,剩下的东西全是阿勒的,切记这事不能让府里人知道。”
“少夫人,这是为何?”
朱岁朝往她跟前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
“阿勒在筵席上三箭三射,只射中了一个铜钱方孔。”
流萤无奈地向他吐露了实情:
“殊不知夫君对他寄予了厚望,想让他在杜老将军面前好好地表现,他却射得不尽如人意,偏偏我还在席上替他说尽了好话。”
“都怪这小子太不争气。”
“回屋后夫君就放话了,说我偏私偏护,不许给阿勒收拾包袱,也休想再送他出门,要让他在军营里历练,好好地吃一番苦头。”
“大人责之切,也是为了伏西勒的前程着想。”
朱岁朝躬身朝她行礼道,“少夫人放心,这事绝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流萤再三叮嘱着,“叔代我去送送阿勒,每月按时去营地里看他一回,要是缺什么吃的穿的,直接回来找我。”
朱岁朝领命道,“是,少夫人。”
后院的回廊转角里,隐匿了一个孤高的暗影。
伏西勒紧紧地贴在白墙上,偷听着俩人的窃窃私语。
他怅然地望着那道婀娜的身影步步远去,心里暗暗地发了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
流萤极为不情愿地坐上了马车,一路往码头赶去。
误会解除了,她本不该趟这场浑水。
奈何沈淮序就是拽着她不放,非要拉着她去听秦玖娘唱曲儿不可。
她只好略施粉黛,穿了身缃色广袖合欢襦,盘起的随云髻上插支嵌珠翠花蝶纹簪,姿色冠绝地前去赴约。
沈淮序斜倚在车壁上,目光细究地将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了那一只晧腕上。
“娘子左腕上戴着的那只翡翠镯子,可是母亲送予你的?”
“正是。”
“想必右腕上戴着的翠玉镯子也是大有来头?”
“那是崔嬷嬷传给我的。”
流萤拂开广袖,不动声色地遮住了腕上的两只玉镯,就听沈淮序轻忽地扯了笑,调侃了她道:
“把传家镯子都戴了出来,娘子好大的出场阵仗。”
沈淮序的眼光就是毒辣,一眼就看出了这镯子背后的深意。
流萤就是要端出正妻的架势,震慑那些别有居心的伶人,如此被他说中了心事,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凶了声道:
“夫君识趣就好,别到了花船上乱说话,到时候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花船泊停在州府码头上。
老鸨领着身后的歌姬舞女候在船边,恭迎了他们上船。
沈淮序在船舱里落座后,和老鸨交代下去:
“我家娘子独爱听曲儿,尤其是行腔婉转的昆山调,那日听过秦玖娘的歌喉后,便想着择日带她过来听个瘾儿,难得休沐,遂然成行。”
老鸨是个人精儿,如何听不出这是对外封口的措辞。
“大人放心,秦玖娘的唱腔空灵婉转,定能让少夫人听得欢心,小的这就传秦玖娘上台。”
须臾静寂后,珠帘后传来了轻盈的脆响。
秦玖娘掀帘而出。
吊梢眉,丹凤眼,她粉面含春地迎了出来,身上一袭珊瑚红纱绣留仙裙曳到了地上,盈盈拜倒在了沈淮序的跟前。
“玖儿见过知州大人,见过少夫人。”
“起来说话。”
“谢大人垂怜。”
秦玖娘直起腰身,娉婷袅娜地站在台前,温婉的目光痴缠地落在沈淮序的身上。
“不知大人再次到访花船,是接着听玖儿上次没唱完的《慕郎归》,还是换一首新曲儿《郎情妾意》?”
“没听到爷之前说的话?”
沈淮序虽说上过十几次花船,可和秦玖娘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没有超过二十句。
他见不得她在流萤的面前耍这种心机,冷冽地斥道:
“这曲儿是唱给谁听的,搞不清楚就下去。”
“大人莫怪——”
老鸨满脸堆笑地冲过来,急着赔罪道:
“玖儿在外间候着,没听到大人交代的那句话,罪过罪过,还请大人再给玖儿一次机会,问问少夫人想听什么曲儿。”
秦玖娘被那声斥责吓得好一阵心悸。
她收敛了张扬,规规矩矩地朝流萤见了礼,“少夫人想听玖儿唱什么曲儿?”
流萤上了花船后,就没打算和秦玖娘一般见识。
她端方地坐在木雕花纹椅上,本想听完小曲后就下船,可秦玖娘一上来就撂了她的脸面,逼得她不得不出手灭了她的威风。
“玖娘会唱些什么曲儿?”
“玖儿七岁开始学唱腔,九岁登台唱曲儿,十二岁成为了名满姑苏的伶人,不瞒少夫人,只要是台上唱过的昆山腔,玖儿都会唱。”
“《霍玉儿》呢?”
“玖儿会唱,就是不知少夫人想听哪一段?”
流萤眼里那层浅薄的笑意,蓦然间碎成了细芒:
“就唱霍玉儿被陈三郎抛弃之后,肝肠寸断地痛骂他是负心汉的那一段。”
秦玖娘脸色僵凝地站在那儿,紧紧地抿着嘴,即便再心有不甘,她还是被老鸨推攘着“请”到了台上。
开口就是一段哀怨凄楚的声腔:
“曾记得他定情私语话衷肠,又谁知那海誓山盟皆是谎……”
沈淮序偏过头去,不经高看了流萤一眼。
“娘子的传家玉镯放久了,色泽黯淡了少许,为夫帮你盘一盘,说不定还能盘回莹润的质感。”
他拿过她的晧腕,拢着那个玉镯盘圈地转了起来。
流萤使劲地往回抽手,奈何被他扣住了手腕,就是抽不动分毫。
她只能由着他假借盘玉镯的名义,一下下地摸过她的手。
花船游荡在明渠之上,秦玖娘哀怨动人的歌喉引来了船夫们的张望。
青天白日里花船游湖本就罕见,而且还是秦玖娘在台上放喉高歌。
还在岸上兴工动土的掌事们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极力地往船舱望去,看到那一双璧人后,纷纷顿悟了过来。
尤其这唱的还是霍玉儿痛骂负心汉的那一段,更加印证了他们所想:
少夫人到花船上清算知州大人的风流债来了。
流萤还在花船上听曲儿,殊不知她“善妒”的名声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广南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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