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桃木簪子

凌宇和伏西勒站在甲板上，直到薄雾散尽，方才看到那艘载人的小舟乘波而来。

船夫放下木桨，用绳索将扁舟牢牢地固定在船舷边上。

木梯放下，沈淮序抱着熟睡的流萤走上了甲板。

伏西勒拱手见礼，欲出声问候，被沈淮序凌厉扫来的眼神给喝止了。

就是那匆匆一眼，他瞥见了遮掩在玄色蝠纹长袍下的半张睡颜，眉眼舒倦，宛如画作里的美人可望而不可即，随即仓促地落下了目光。

凌宇领路走在前面。

沈淮序将流萤抱到上层的船舱歇息，须臾后下到茶室，唤了伏西勒过来问话。

“何事这般急着找我？”

“杜老将军派了亲兵过来传话，限大人在七日之期里将六千兵马还回南郡大军营地，不然杜老将军就上奏朝廷，率近卫过来收回旧部。”

“区区六千骑兵，不值得杜老亲自出马。”

沈淮序攒起了目光，“他说的这是气话，为的是逼我做出让步。”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给杜老递一封拜帖，五日后邀他到府上赴宴，我要当面向他赔罪。”

“若是杜老婉拒了大人的邀约呢？”

“你在帖子上再加一句，我不止要归还他六千兵马，还会送给他七千士兵，你看他来不来。”

伏西勒立时明悟道：“大人说的是投降的七千山匪？”

“他们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就这么处死这帮畜生，如何向死去的亡灵交代？”

沈淮序阴戾地说：“待象郡的水渠修好后，再将他们移交给南郡大军修建防御工事，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赎罪。”

伏西勒参悟了他如此布局的深意。

难怪他要扣下南郡大军的六千兵马，执意对投降的七千山匪网开一面。

他就是要用这六千兵马去监管七千山匪修水渠，如此借力打力，不但解除了百姓的劳役，还让这些壮劳力投入到农田和商埠的劳事里，带动来年的丰收。

可谓是一招盘活了全局。

沈淮序交代下去，“将来你要到南郡大军去历练，这帖子就由你亲自送到杜老手上。”

伏西勒领命退了下去，“小的遵命。”

他帐然若失地站在甲板上，等着船夫解绳索，将小舟放到湖面上。

凌宇从茶室里出来，疾步走到了船舷边上，“等等，我和你一道回府邸。”

伏西勒状似无意地问起，“你不在船上伺候大人？”

“伺候不过来，四少爷要在船上连住几日，我得回府取东西。”

“住几日？”

凌宇审慎地看了他一眼，“臭小子乳臭未干，大人的事也是你能问的？”

伏西勒滚了滚喉结，艰涩地说不出话来。

凌宇令了他道，“回去后闭嘴，别将四少爷的私事说出去，不然——”

伏西勒苦笑地接了他的话，“不然你就会打断我的狗腿，记住了。”

流萤午后醒来，缓步下到了茶室。

沈淮序坐在推窗前，手里拿着刻刀，正在雕镂一支桃木簪子。

流萤拿起碟上的琼叶糕，轻轻地咬了一口，软糯清甜。

她坐到沈淮序的怀里，抬手就将琼叶糕递到了他嘴边，“夫君何时回府？”

沈淮序咬去了剩下的半口软糕，手上的刻刀一刻不停地切削着，“不回。”

流萤从他的怀里挺腰坐起，“为何不回？”

“借调南郡大军的六千兵马未还，魏平生找上了门。”

沈淮序煞有介事地骗了她说，“我不会自投罗网，回去作甚？”

流萤不理会他的那一大摊子烂事，只追问着，“那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五日后。”

沈淮序吹飞了木屑，凝神看向了手上的木簪道：“等魏平生气消了，我再回府设宴，和他一道把酒言欢。”

流萤向来不插手他的公事。

虽说她也觉得这事做得忒不地道，可让她一个人回去，独自面对魏通判的怨懑，她又不愿去受这个罪。

日光斜斜地笼进推窗，在桃木簪子上落下了融融暖意。

流萤见他拂开木屑，隐约显露出满枝海棠花的雏形，笑了声道：

“这木簪是送我的？”

“不然？”

“我以为夫君会留着自个儿束发。”

“素颜和素簪最是般配，夜里你攒起长发试试。”

沈淮序搂住了她的细腰，用力地贴在了他的身上，“我就想看它簪不住你的长发，层层往下抖落发丝的样子。”

流萤羞于听他说出这句话，偏过了眼道，“你休得胡说。”

凌宇匆匆地进到东厢房，打包了沈淮序的衣物，又命丫鬟收拾了流萤的衣裙首饰，扬手将包袱甩到了肩头，抬脚就往门外走。

他跨出去的一脚还没落地，就抽回来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随遇抱着双手，气势逼人地走进了屋里。

“凌宇，莹莹人呢？”

“少夫人和四少爷在一起，随娘子不必担心。”

“莹莹跟着沈小将军出门，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府了。”

随遇凶狠地看着他道：

“而且他们还是去花船上听秦玖娘唱曲儿，秦玖娘一心攀附权贵，谁知道她会不会趁着沈小将军不在的时候害了莹莹？”

“那不会。”

凌宇将肩上的包袱拿下来，搂进了怀里，小心翼翼地劝了她：“四少爷如此珍视少夫人，断然不会让秦玖娘害了她去。”

“你说不会就不会？”

随遇在茶馆里听书听多了，什么奸诈恶人的卑劣行径没听说过，她冲动上头地喊着：

“谁知道沈小将军会不会和秦玖娘合谋，将莹莹给害了？”

凌宇扔下包袱，立时捂住了她的嘴，狠狠地道：“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你就死定了。”

他说完还不放心，快步走到门口，往回廊上左右张望着，确认没人后，“嘭——”地一声将门扇重重地合上。

“你别瞎猜了，少夫人和四少爷在一起，他们如胶似——”

“你为何要打包莹莹的衣裙首饰？”

随遇将包袱尽数抖开在他的面前，威逼了他道：“说，你们将莹莹藏在了哪里？”

凌宇被她气得狠狠地跺了脚，羞于启齿地开了口：

“四少爷将少夫人哄到了船上小住几日，要和少夫人重修旧好。”

“啥？”

随遇惊愕地张了张嘴，见他羞耻地涨红了脸，忽而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颇有几分难为情，扒拉着包袱里的衣裙道：“莹莹不喜这几件衣裳，我给你换换。”

话音落地，门扇被一脚踹开，江淮脸色阴怖地出现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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