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花船（下）

流萤回府后，吩咐丫鬟传唤了凌宇过来问话。

她端起一盏茉莉花茶，用茶盖拨了拨花蕊，闻着散出来的馥郁芬芳道：

“凌宇，爷近来都去哪儿吃的酒？”

“四少爷常去樊华楼、丰乐楼、隆升阁赴宴，间或到游船上饮酒。”

凌宇不敢撒谎，亦不敢如实交代，只好扯些堂堂有名的酒肆饭馆，妄想遮掩过去。

流萤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不坦诚，抿了一口花茶道：

“什么游船既能饮酒作乐又能宾主尽欢，凌管事不妨说与我听听，改日我带着随娘子也一同到船上消遣去。”

“少夫人千万不能去，那是花船。”

凌宇被她逼得不得不说出了实话。

流萤轻轻地放下茶碗，凝着一双笼烟眉，寒凉地问了他道：

“爷为何总是半夜而归，你如实说来。”

“在岭南买地的船商全都向府衙递上了请帖，邀约四少爷到花船上宴饮。”

凌宇谨慎地回了话：“四少爷不能一个不去，也不能个个都去，在府衙处理完公事后，便赶场地去了船商那里，敷衍地喝上几杯酒就走。”

他将这话圆得看不出一丝破绽，任凭她如何挑错，也只能挑出个四少爷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喝花酒的风雅事来。

殊不知他在说这些话时，是如何的忐忑不安。

流萤太了解凌宇了，他心里兜不住事儿。

但凡他拿出上次怼她的底气，义正词严地说沈淮序绝不会去歌楼红馆里糟践自己的名声，她会毫无保留地信他。

“姑苏船上有个名伶秦玖娘，歌喉清丽，一曲销魂，船行的大掌柜全都排着队地在等她，非要请她献唱一曲不可。”

她凉薄地问起，“凌管事觉得这是为何？”

凌宇如临大敌地慌了，“想来……秦玖娘的小曲唱得好，这些船商才会非请她不可。”

“爷要是不想喝酒，任谁来了都请不动他，更别说夜夜三更而归。”

流萤寒透了心道：“他要是不想听秦玖娘唱曲儿，秦玖娘就是有一副天籁的嗓音，船行的大掌柜也不会排着队地等她。”

“少夫人——，四少爷是为了筹集三十万石缺粮，更是为了岭南将来的商埠码头着想，才去游船上赴宴。”

凌宇竭力地为沈淮序辩解着，“他的私情全给了少夫人，大义都留给了国事，还请少夫人明鉴。”

流萤冷冷清清地坐在太师椅上，轻哂地念着：

“凌宇，你能用这话说服自己么？”

“能……当然能——”

“那你为何拿不出上次驳斥我的底气？”

流萤也不为难他，只叮嘱了一句，“这次的谈话，你知我知，不得和他提及半句。”

凌宇僵僵地站在那里，闭着嘴没应声。

“除非他开口问你。”

流萤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不然夫妇不合，挑起这些事端的人就是你。”

凌宇见她似乎有着息事宁人的打算，立时应声道：“是，少夫人。”

日头偏西地寸寸往下移，夜月东升，窗外的清辉盈盈地铺撒了一地。

沈淮序又一次醉酒而归，脚步轻悠地走进了净室。

守夜的婆子照例抬水进来，须臾后又退了回去。

门扇轻轻地合上后，流萤便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百宝嵌花卉图屏风后面，再次捧起他的长衫，放在鼻下嗅了嗅。

还是轻盈的泽兰香，在夜色里幽幽地魅惑人心。

只是这次的调香，比上次浓烈了何止两番。

沈淮序靠在浴桶里，似有若无地听到了些微声响。

他警惕地向那扇花卉屏风看去，依稀辨得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拿过桌上的青釉镂空灯，一口气吹灭了烛火。

净室里骤然暗沉下来，徒留窗棂外的一轮明月，将清辉斜斜地打在屏风上，落下了一个婀娜身段的美人影。

流萤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恨自己没能和周遭的暗影融为一体。

她万分焦灼地等着他的“凌迟”，却迟迟地没见他出声。

夜色阑珊地遮掩了一切鬼祟的痕迹。

她缓缓地放下他的长衫，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转身就要往内室走——

“娘子怎么过来了？”

流萤反应极快地回转身子，走到屏风后站定，机灵地说：

“起夜见净室里的烛火灭了，怕夫君出浴时摔倒，过来问问要不要掌灯。”

“不用，娘子过来扶我就成。”

“我去给夫君点灯。”

流萤如今看见他就窝火，更别说扶他起身了。

她用火折子点燃了那盏青釉镂空灯，转身就往屏风外退了出去，却被他一把扯住了手腕。

“娘子这身段，胖了何止一圈。”

“黑灯瞎火的，夫君能看出什么胖瘦来。”

流萤使劲地掰扯开他的手指，手腕却被他越攒越紧。

她冲动地要将他喝花酒听曲儿的事追究到底，可是一想到开局就被他看到了偷拿长衫，气势上就矮了一截，她便忍着没出这口气。

“夫君这是作甚？”

“肩颈胀痛，娘子不妨帮我揉按解解乏。”

流萤将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上，指腹划过他的皮肤，用尽了狠劲，在阿是穴上重重地揉按了下去。

沈淮序只觉掀了天灵盖的痛感袭来，继而密密匝匝的酸楚落在肩头，一度令他想卸了胳膊了事。

“看来娘子这段时日里静养得很好。”

“夫君这是何意？”

“这手劲不去打铁，我都替娘子感到惋惜。”

“夫君忘了，这是刷了九年恭桶练出来的力道。”

流萤故意说这话来呛他，原以为他会嫌弃地让她停手，他却执意地没喊停。

她按得手指都乏了，指节根根胀痛，无力地将双手摊在了他的肩头上，就被他用力地往下拽，一下就将她的下巴扯到了肩膀上搭着。

“闹什么，呃？”

她的半截宽袖尽湿，隔着湿哒哒的薄衫，感受着他的热意从胸膛上阵阵传来，她叩问心扉地开了口：

“夫君会纳妾么？”

他冷沉了嗓音道：“娘子为何这般问？”

她执意地要一句回话，“会，亦或是不会。”

沈淮序松了她的手，薄怒而起地说：“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度量。”

流萤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只要夫君想，纳几个都行。”

“然后？”

“纳妾之后，你就不要再碰我。”

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说完这句话，直起腰身，抖去了胳膊上的湿水，漠然地离开了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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