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花船（中）
流萤的思绪纷乱如麻。
她越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越是止不住地往深了去想。
岭南境内没人逼得了沈淮序喝酒，何况是畅饮到三更，夜夜醉酒而归，除非他自个儿乐意。
她不得不怀疑这是他的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趁她入睡后，洗去那一身沾染了脂粉香的长衫，好让她无所察觉。
而她在意的不是他喝花酒，是刻意隐瞒她的这个事实。
床榻的外侧往下沉了沉。
沈淮序掀起被子的一角，平卧在了床榻上。
困意如山地压过来，每当他要沉沉地睡去时，身边就响起一阵窸窣的侧翻声，如此往复三次，直到他的睡意全无。
“娘子醒了？”
“夫君这么晚了也没睡？”
流萤存心使坏地说，“是在府衙熬夜办公，还是在外应酬醉了酒，为何夜深了总是迟迟不归？”
“醉意上头，贪杯了几许，便回得晚了。”
“这酒非喝不可么？”
沈淮序在幽幽冷寂的夜色里，轻忽地笑了一声，“娘子为何将我看得这么紧？”
流萤见他躲过了她的追问，避重就轻地扯些有的没的，直觉这背后一定有蹊跷。
“夫君若是执意不肯喝酒，谁又能逼得了你？”
她揭了他的老底说，“说白了还是夫君贪饮那些陈酿，明明是你过分放纵，还要反咬一口，怪我看得太紧。”
沈淮序酒后迟钝，又一次被她在嘴舌上占了上风，他缓声劝着：
“睡了，明日还有一堆公事要处理。”
“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说完。”
流萤再不能在府邸里静养身子了，这回她说什么都要出府。
“以后我乘车出门，不许三十个侍卫伴驾左右，这跟押解犯人似的，和游街有何区别，平白地惹人笑话。”
她见他迟迟地不吭声，以为他不答应，放软了嗓音，好商好量地说：“实在不放心的话，就让三个侍卫跟着。”
他依旧没吭声，她挣扎半晌，不得已地退让道：“那就派五个侍卫跟着，多一个都不行。”
她偏头过去，在黯淡的夜色里，见他胸膛浅浅地起伏着，俨然睡死了过去。
次日一早醒来，半边床榻全空了。
流萤决意出趟远门，吩咐朱岁朝备车。
起初前院里没什么人，待朱岁朝放下马凳，请了流萤上车后，庭院里一下冒出了三十个侍卫，全都翻身上马，要跟随马车一道出府。
流萤掀开车帘，极其轻淡地瞥了左赞一眼。
左赞立时翻身下马，恭敬地来到了马车前请安。
“少夫人——”
“派五个精锐跟着就行了，逛街而已，没必要折腾出这么大的排场。”
“大人有令在先，少夫人出行，三十个侍卫必须护驾左右，恕属下不能从命。”
“这是之前的命令。”
流萤狡猾地看着他道：“昨儿夜里我和夫君商量过这事，他说派五个侍卫跟着就行。”
“少夫人这是隔夜话，不作数了。”
左赞执意地坚持着，“属下接到的这道命令，是大人早上临出门时亲自交代下来的，不敢不从。”
流萤狠狠地甩下车帘，窝在车厢里生闷气。
敢情沈淮序半夜三更里装睡，明明听到了她在说什么，不回应就算了，早上临出门了还要给她使坏招。
马车缓缓地驶停在广南东路。
明渠上停着大大小小的商船，无限延伸到了近海口，两岸夹道里挤满了摆摊的小贩，热气腾腾的饭食出锅，周遭掀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左赞看着前面的商贩船夫乱糟糟地挤作一团，出声请示道：
“少夫人，这里鱼龙混杂，要不要为您清道？”
“清道就不必了。”
流萤别有深意地看向了身后的侍卫，“你要是有心的话，清一清人倒是可以。”
左赞死死地闭了嘴，再不多言。
流萤在左右侍卫的护送下，在夹道里穿梭而过，所经之处，都会惊起一张张讶异的脸，引来一路围观。
明渠沿岸卖的多是饭食酒水、果蔬烧饼，泊停的商船甲板上，或有鱼虾鲜货、金银铁器售出。
流萤边走边看，最后停在了一块视野极为开阔的空地上。
船夫们正在挖地基，边上的脚夫在搬运木头柱子，斧凿之声不绝于耳。
她一眼认出了站在地头指挥的老者，唤了声道：
“恭掌事——”
“少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恭掌事殷勤地跑了过来，迎了她说：
“老夫本该在运送封坛的行船上，奈何大少爷和二少爷过来，恰好缺了个督造楼宇的老手，就把老夫留了下来，派了副手北上行船。”
“这一大片空地，全是义父盘下的地块？”
流萤看着比邻的码头水岸，感慨着风水绝佳的同时，不得不叹服，还是老商人眼光毒辣。
“对面正在筑石的工地，是胡老盘下的地块。”
恭掌事边走边向她比划着，“胡老和大掌柜隔着一条主街，各自盘下了五亩地，由此延伸出去，除了府衙留空的铺位，主街上的中央地块全被一抢而空。”
“留空的铺位，如今是什么卖价？”
“知州大人不卖，留着租赁出去。”
流萤只道是下手晚了，连分杯残羹的机会都没有。
虽说她是临安船行的掌柜之一，客栈酒楼建成后也能得到分金，可这远不如自己拥有一块地，以后用来经营铺子踏实。
俩人行至水岸，远处一艘花船荡波而来，间或飘散而来的吴侬软语，吟唱得半身骨头都酥了。
“白日里还有花船，当真是罕见。”
“这是苏杭来的伶人，多的是商人请她们上船唱小曲儿。”
“可有名伶？”
“岭南如今最负盛名的伶人便是秦玖娘，等闲之辈绝对请不起她。”
“那何人请得动秦玖娘？”
“也就是买得下这些地块的船行大掌柜，才请得动秦玖娘献唱一曲。”
恭掌事实打实地说着：“大少爷身边的小厮有幸听了秦玖娘的歌喉，一曲销魂，越听越上瘾，不怪这么多恩客会找上门来。”
流萤的心思变得愈发地沉重。
船行大掌柜只会请一类人宴饮达旦，那就是达官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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