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回

流萤乘马车出行，三十名侍卫严阵以待，齐刷刷地翻身上马，要随侍左右地护住她的周全。

她踩在马凳上，看着这声势浩大的阵仗，迟迟地没有往前迈一步。

“左赞，你知不知道我去哪儿？”

“少夫人前往桂州县郡，要在租赁的三亩薄田里察看稻禾的长势。”

“知道这是去乡下农田，你还派这么多侍卫跟着我作甚？”

流萤故作冷脸地斥了声道，“派十名精锐跟着就行了，这么多人跟过去，我还担心你们踩坏了田里的稻禾。”

左赞垂低了目光，嘴上却没有半分妥协。

“大人有令，山匪未除，少夫人外出仍有被劫持的风险，命全体侍卫护驾出行，不得少一人，否则关门闭户，一律不准离府。”

流萤绞拧了绣帕，一番取舍后艰难地道：

“少十人成不成？”

左赞顶着一张铁面无私的脸，正要一口回绝，就被随遇抢了话道：

“帘子一扯，外面多少侍卫跟着，和你有何干系？进去。”

随遇在后面猛地推了流萤一把，直接将她给推进了车厢里，帘子一放，豪迈地喊道：“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直往桂州县郡赶去。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三亩薄田的山道上。

申捕头早早地候在了泥土路边，见流萤下了马车，恭谨地领着她往田地里走去。

流萤身后跟着三十名侍卫，路过周边的田地时，见农户全都停下手里的活计，个个惊诧地朝她望了过来，她只当什么也没看见，目不斜视地往前赶路。

“地里的稻禾缺水么？”

“很缺。”

申捕头说到这里，愁苦得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他迎着日头眯缝了眼道：

“眼下正是稻禾灌浆的紧要关头，灌浆的好坏，直接决定了籽粒的多寡和饱满，好在租赁的田地在山脚下，从沟渠引了不少河水过来，那些在山上的农田就惨了。”

流萤细细地琢磨着，稻禾从灌浆到成熟不过二十来日，只要挺过了这段时日，今年的收成就有望了。

三亩薄田里早已没了积水，所幸引水及时，黄泥尚且湿润，只要占城稻挺过了灌浆期，收成再差也能亩产一石粮。

申捕头掏出那张水田分布图，摊平边角的褶皱，逐个地块地说起这些占城稻的来头：

“少夫人，这是晚占城单穗株，受了野香优稻禾的花粉，两地最抗旱的稻禾结合在一起，种在了最缺水的高地上，就看能不能长出最抗旱的稻禾。”

“尽人事，听天命。”

流萤蹲在田垄上逐一察看这些稻禾的长势，走过三亩薄田后，对于这些杂乱授粉的稻禾，她心里大致有了数。

申捕头见午后的日头正盛，劝了声道：

“少夫人看过了田地，时候不早了，也该启程回州府了。”

“眼下还不急着回去。”

流萤望向了山岭上的梯田，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地道，“烦请申老带我到山上去看看。”

申捕头不解她为何要上山。

他拗不过她的意思，不得不抄了田间的小路，领着一行人走近道上了山。

一路上流萤遇见最多的人，便是担着水桶一步步往山上爬的农夫。

那条蜿蜒曲折的上山路，因着木桶晃荡溅水的缘故，变得一路湿泞。

流萤看着一个老叟担水从身旁经过，蓦然停下的一刻，好似有一阵凄楚的寒风从身子里洞穿而过。

老叟白发稀疏，瘦骨嶙峋的肩背上挑着一副重担，压得他直直地喘不过气来，可他还是咬着牙往上走，面目因为用尽蛮力而变得狰狞可怖。

流萤不忍地唤了一声，“左赞——”

“属下遵命。”

左赞快步上前，欲抢过老叟的担子替他挑水上山，却被申捕头伸手给拦住了。

“是不是很可笑？”

申捕头无比凄寒地笑花了一双泪眼：

“山上的田里没水，眼看着收成无望，家里再无存粮就挺不过接下来的冬天，他们天蒙蒙亮就开始挑水，一直挑到天黑看不见为止。”

整座山岭里无人应声。

申捕头麻木地摇了摇头，“杯水车薪而已，没用的，可他们又能怎么办？田里的稻禾是农户唯一的指望，除了担水，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山上的梯田缺水干涸，现出了一条条细纹，稻禾也因着缺水，茎秆和叶子有了枯萎的颓势。

流萤看了一眼四围的山岭，蓦然问了一声：

“周边的山岭里有没有水源？”

申捕头不知她为何会这般问话，“这个……老夫不甚清楚。”

流萤深深思虑着，低喃出声：“有的，肯定有。”

随遇听她这么说，隐隐期盼了起来，“莹莹，你这话怎么说？”

“周边山岭里遍植的杉木、毛竹和樟树，无一例外的全都根系发达，树冠茂盛，就连落叶都十分丰厚，这些树木最能涵养水源。”

流萤推断道，“杂谈里提过，尤其是这种有山石缝隙的山脉，最易形成地下河。”

随遇犯愁地摇了摇头，“就算山上有水，隔着大老远的距离，也不能引到田里灌溉稻禾。”

“可以用半截竹筒做引，一截接续一截地将水引到半山腰。”

流萤思虑再三地道：“至少这样不用来回上下山地担水，还能多浇几块地。”

所有侍卫分头行动，往周边茂密的山林里搜寻着有没有水源。

天色欲晚时，侍卫终于在林深处找到了一块湿地，扒开层层落叶，向下深挖两尺后，便有清水盈上来，浅浅地铺平了整个坑底。

流萤喜不自胜地吩咐下去，“伐竹，准备接续竹筒。”

“少夫人——”

左赞在这时候站了出来，恭谨地道，“天色不早了，您该回府了，剩下的事情，属下会交给县郡的差役来办。”

流萤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后方才出声道：

“左侍卫误会了，我没打算回州府。”

“少夫人这话是何意？”

“我要在桂州县郡呆到稻禾收割为止。”

流萤一改出门时被胁迫的样子，硬气地道，“左侍卫要是回去无法交差的话，大不了绑我回府？”

左赞心惊地说，“属下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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