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病重
流萤每回发病的时候，都将沈淮序赶出门外，不许他瞧见自己的那副狼狈相。
短短数日里，她就瘦了一大圈。
瘴气病发作得愈加频繁，她的身子每况愈下，气色一日更比一日差。
院子里日光晴好，满墙的三角梅绽放成一片烟紫色的雾霭。
流萤坐在推椅上，由着丫鬟推到院落里晒了晒阳光。
她吩咐下人叫来了随遇、朱岁朝和伏西勒，以及船行的几个掌事，看着他们一个个悲戚的样子，她冲着他们盈盈地笑了笑。
那抹笑意美好得像似一抹雪色，在日头下明晃晃的耀眼，随时都会化掉。
“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要事同你们商量，你们也好相互做个见证。”
她气息不稳，一句话得缓上好几次呼吸才能勉强说完。
“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
“莹莹，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随遇哭成了泪人，竭力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师姐，我是说万一。”
流萤定定地瞧着她，那不容商榷的语气令她不得不闭了嘴。
“到时候我名下的所有铺子、田产和银子，全部赠予随娘子，汴京的老宅和临安拂晓巷的二进院，全都留给朱大叔养老，恭掌事替我和义父说一声。”
恭掌事饮泣地道：“少夫人，老夫一定将话带给大掌柜。”
“师姐，朱大叔与我相依为命多年，阿勒又救过我的命。”
流萤不敢将一大笔银钱给到这一老一少的手中，怕歹人见钱眼开，恐会害了他们。
“如今我把他们托付于你，望你以后照应他们的周全，尤其是阿勒，定要给他寻一个好前程。”
伏西勒站在回廊上，极致隐忍地不让泪水掉下来。
流萤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身子乏得厉害，她有气无力地道：
“师姐，求你答应我两件事。”
“莹莹你说。”
随遇隔着泪眼朝她望了过来。
流萤依依不舍地开了口：
“不管沈小将军以后会不会续弦，你都不可对他心生怨忿，那些银钱的一半以上，只许花在你、阿勒和朱大叔身上，不许赠予他人。”
随遇不管她说什么，全都依着她，“听你的，莹莹，我全都听你的。”
流萤见他们如此难受，交代完事情后便遣了他们回去。
她回到厢房歇息，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再度醒来，又是一次寒热往来的发作。
流萤预感到大限将至。
她整个身子好似被掏空了一样，无论怎么使劲，都没法从床榻上爬起来。
“娘子要起身？”
沈淮序快步进了屋，搀扶着她靠在了床头上。
流萤连坐起来都吃力，她身子一歪，就栽倒在了他的怀里，靠着他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
她刚刚退了热，身子还残留着余温的红潮。
“爷，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了什么？”
“崔嬷嬷催着我回杂院，说是煮好了一碗馄饨面，让我赶紧上炕，趁热把面给吃了。”
“还有呢？”
“崔嬷嬷坐在床炕上，一边纳鞋底，一边看着我吃完了那碗馄饨面，而后从炕灶里扒出了一个烤红薯，塞到了我的手里。”
“娘子这是饿了。”
流萤轻轻地晃了晃头，气息微弱地道，“爷，我忽然就想回到崔嬷嬷身边了。”
她在交代后事，甚至连死后葬在哪里都想好了。
沈淮序如何肯依她。
他将桌上晾凉的汤药端到她面前，温柔且坚定地道：
“娘子把药喝了，这病很快就好了。”
流萤偏过了头，执意不肯喝药。
之前随遇给她喂药，为了让其安心，不管这汤药如何苦涩，她全都咽了下去，可这次却牢牢地闭了嘴。
她不能让沈淮序抱着虚无的幻想活下去。
“爷，喝它作甚？无用的。”
“汤药喝下去了，才知道有用无用。”
沈淮序盛了一勺汤药递到了她嘴边，执意要她喝下去。
流萤争不过他，见他执意如此，试着和他求情道：
“我整个人都泡在了药罐里，浑身散出一股难闻的药味，不是拿乔，实在是这汤药太苦了，我想尝一些甜食。”
“喝了这碗汤药，给你点甜头尝尝。”
“将碗拿过来。”
“你要砸碗？”
流萤极其无奈地嘲弄了他道，“长痛不如短痛，我一口气将那碗汤药全喝了。”
沈淮序将汤碗递到了她嘴边，看着她一口气将汤药喝光见底，放下碗后，他俯身低头，轻轻地吻去了她唇上的残留。
浓稠的苦涩在俩人之间弥散开来。
流萤用手推着他，奈何她如何用力，都撼动不了他分毫。
沈淮序轻柔地深吻于她，尝尽她嘴里的涩意后，直到没有一丝药味余留，方才松手放开了她。
这就是他给她的甜头。
流萤铮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别交代后事，也别想给我留什么遗言。”
沈淮序的眼里狞厉出凶光，迫视着她道：
“不管这身子有多难受，你都给我硬挺下去，江淮这两日就该到了，我向皇上要了一名专治疫病的太医，八百里加急地赶过来，不日就会抵达岭南。”
流萤靠在他怀里，情难自已地哭出声来。
沈淮序安抚着她道，“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曾说过稀罕你，余生只会和你一个人过下去。”
流萤这一次睡过去后，接连两日都没有醒过来。
庭院里跪了一地的大夫，府邸笼罩在一片阴沉的死气里。
随遇哭哑了嗓子，无论她怎么喊话，流萤始终没有醒过来。
她哭干了泪水，一双眼睛红彤彤地干烧着，颓然地跌坐在外廊上，再也无力站起来。
大夫们全都回天乏术，没人救得了流萤。
随遇从未如此绝望过，眼前一道黑影压了过来，将她周身笼了个严实。
她抬眼就见江淮风尘仆仆地站在了自己跟前。
“江……江淮——”
“是我。”
江淮还未来得及问她簪娘子在何处，就见她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字字泣血地道：
“救救莹莹，江淮，我求你救救莹莹。”
江淮一把将她扯到了怀里，止停了她的哭声道：“你再哭喊一声试试，我就不管簪娘子的死活。”
随遇立时止停了哭声。
江淮冷肃了神情道，“簪娘子在哪里，快带我过去给她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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