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知州夫人

沈淮序率领士兵回到了桂州县郡。

路过城门口，远远地看见一众百姓围聚在一起，仰头在看城墙上张贴的告示。

他驾马走到了人群后面，望向了那张红底黑字的公告，而后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清脆如铃地回应着周围人的疑问。

“临安船行这次发放的占城稻不要银钱，欲领稻芽的，在右边排队登记，立秋前必定能将稻芽送到各位手上，不会耽误晚稻的插秧。”

随遇被众人团团围住，扯着嗓子喊道：

“各位尽管放心地去种田，不要担心占城稻抽穗无籽，真到了收成无望的地步，簪娘子会按亩产一石粮的底价，将收成赔付给大家。”

有人这时候就站出来问了：

“簪娘子是临安船行的二掌柜，说白了就是个商人，万一这占城稻种不出来，簪娘子又跑路了，大家伙找谁要粮去，这不是活活地饿死人吗？”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又是送稻芽又是兜底赔粮的，老夫就想问问簪娘子，她这般吃力不讨好，到底图的是什么？”

“你们要是说不出个缘由来，我们凭什么要信簪娘子，凭什么要种占城稻？”

随遇当场气得暴跳如雷。

她扯过一张长条凳，一脚站上去，用尽浑身的力气，气势如虹地冲着所有人嘶吼道：

“簪娘子是知——州——夫——人——！”

一句话震慑住了周遭的私语声。

“这事各位不信，可以去找县衙的差役证实。”

随遇慷慨激昂地回应了所有质疑：

“建州农户种出来的占城稻，产量较本地稻禾翻了一番，即便是旱年歉收，都能亩产二三石粮食，这就是知州夫人宁愿赔个底朝天，也要推广占城稻的缘由。”

“知州夫人别无他求，只盼着家家户户仓廪丰实，以后别再卖南口存活就行了，想要占城稻的到右边排队登记，不想要的就地散了。”

她喊出这些话后，余光瞥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淮序，立时吓得矮了一头下去。

沈淮序朝外唤了一声凌宇。

凌宇明事理地挤进了围观的人群里，将随遇给领了出来。

沈淮序骑在马上，神情寡淡地问起，“簪娘子人呢？”

随遇朝他见了礼，不得不回道，“她在田里忙着插秧。”

沈淮序沉着一张脸，良久之后才接受了“插秧”这个事实，挤出两个字道：“带路。”

随遇的话总是有些夸大其词。

流萤顾忌着知州夫人的身份，她没在插秧，而是站在田垄上指挥着十几个侍卫播种插秧。

她在县郡近郊租赁了三亩薄田，从运回来的五百石占城稻里，精心挑选出十二个品类的稻芽，播撒在秧田里，再根据稻禾的长势和抽穗情况分类授粉，以此培育出本土高产优质的稻禾。

就和当初培植茉莉花株一样。

茉莉四月一开花，稻禾一年收两季，按照她的育种速度，起码得三年之后才能培植出本土的占城稻秧苗。

她如是想着，就听阡陌上传来了轻踏的马蹄声。

炎炎暑热的薄暮里，光线将昧未昧，那人骑在响鼻的战马上，端的是郎艳独绝的气度，一双深目看过来，难辨其意。

水田里还在播种插秧的众侍卫，或弯腰或翘臀或弓步的，远远地望见自家大人来了，一个个木楞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直到流萤朝着沈淮序的方向福了一礼，回头冲着他们颔了首，他们才继续手上的动作，趁着天黑之前，赶紧将秧苗插进地里。

沈淮序没见过这般敷衍的见礼。

一身裙裾沾染了污泥，隔着一亩田地朝他欠了欠身，没上前问候一句，她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夫君？

而她隔空望过来的铮然目光，分明就是在挑衅：

她绝不会成为他圈养的金丝雀。

他踢了两脚座下的烈马，直接将马儿的响鼻都给踢没了。

“簪娘子好好地不在府邸养花，怎么下到田里种地了？”

凌宇出门在外，对府邸的事情一概不知，他求救地望向了边上的随遇。

随遇勉为其难地站了出来，替他回了话：

“岭南地处偏远，不似皇城脚下的汴京，多的是富贵闲人养花，这里的农户连年歉收，就差活活饿死了，簪娘子为民谋生种稻禾都来不及，哪来的闲情养花？”

沈淮序什么也没说，调转马头就往府邸赶去。

凌宇打心眼里钦佩她的勇猛，换作是他，绝对不敢如此顶撞四少爷。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塞进了她的手里。

“四少爷回府后定然还会追问少夫人的事情，还请随娘子继续美言几句。”

随遇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斜了他一眼，“少了。”

凌宇又将一锭碎银塞进了她手里，她才上了路边的马车，跟着一道回府。

沈淮序一进别院，就看到十几口大缸摆在院落里，回廊上更是堆满了竹子立架，簸箕用麻布遮掩得严严实实，一层层地叠落其上。

整个前院只留了一条狭长的走道用于过人。

他轻斥地道：“我出去一趟，回来就没了立足之地，你们这是作甚？”

“浸种催芽。”

随遇抬手指向了那十几口黑釉剔花缸，解释着：

“水缸里的占城稻浸泡一天一夜后，便会移入簸箕，用麻布捂严实，放置二三日焖出稻芽后，再播撒在秧地上。”

她走在前头，领着身后的俩人小心地挤过竹架往里走。

“沈小将军不在府邸的这段时日，当然是簪娘子说了算，簪娘子说什么，下人们就做什么。”

“何时移走这些竹架？”

“立秋之后。”

随遇张口继续道：“簪娘子还说，稻禾是农户的命根，知州大人爱民如子，知晓实情后，定然不会和寻常百姓计较这催芽的方寸之地。”

沈淮序冷厉地往前走，过了月洞门，他的脚步立时停了下来。

他看着这一排排堆落到墙头的黄釉坛，不耐地问起：

“簪娘子这回又说了什么？”

“沈小将军明鉴。”

随遇将流萤的话一一复述了出来：

“岭南山路闭塞，大批鲜果过剩，堆积在竹篓里卖不出去，簪娘子就用了盐酒渍、蜜糖渍、酱醋渍、腊水渍的法子，将时令鲜果封进坛子里，打算凛冬时节再卖到北境去。”

沈淮序仿似看到了流萤屈膝行礼，低眉敛气地在和他说话。

看似温恭谦良，实则全在忤逆他的意思，他气得进了书房后，一夜都没出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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