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兄弟阋墙（上）

祭祖历来是沈家宗族里最为庄严而隆重的一件大事。

晨起，上至宗族长老，下至沈家孩童，都要驾马前往位于京郊的沈家陵园，焚烧纸钱，祭奠祖先。

及至正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祠堂，对供奉着  “高、曾、祖、祢”四世神主的龛座，举行隆重的庙祭典礼。

族长上高香，念祝文，上三牲饭菜，三茶五酒，祭祀天地神灵。

家主依次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嘏辞，全族人行叩拜礼。

庙祭仪式结束后，整个家族的人都聚在了将军府吃宴席。

族长是沈家辈分最高的三伯公，他在主位入座后，其余人等依次就坐。

席间，沈应柏提起了沈昳的婚事定在了六月初六，引来了三伯公的不满。

“岁朝，身为一家之主，你不能只顾着阿昳的婚事。”

三伯公看了一眼席位上的沈淮序，冲沈应柏说了句重话：

“岁聿的婚事也得提上日程，叔侄俩差了不到五岁，怎么能侄儿的婚事抢在前头，小叔的还没有一点眉目？这事要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三伯公，是我没给他张罗婚事？”

沈应柏当着全族人的面痛斥道：“是他抗旨拒婚在先，我在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

满座寂然，周遭死一般地静。

沈淮序拿起宴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酌地道：

“三伯公，我有心仪的小娘子，要是族里长辈在乎这个长幼次序，我不介意在沈昳之前完婚。”

“岁聿，你这话可当真？”

“绝无戏言。”

三伯公舒展了一双白眉，关切地问起，“你看上的是哪家官小姐？”

沈淮序放下酒盏，郑重地道：“花师簪娘子。”

满座哗然，继而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沈应柏勃然地起了怒意，当场呵斥道：

“什么花师，什么簪娘子，分明就是你院里的贴身丫鬟，还妄想攀高枝成为当家主母，也不掂量她是什么身份？！”

“大哥说话还有没有半点分寸？”

沈淮序将酒盏重重地放在宴桌上，杯裂酒散，他争红了眼。

沈应柏当着族人的面，不给他留一丝退路。

“沈家是什么门楣，岂能容你娶一个丫鬟做正妻？只要我当家一日，她就休想踏进沈家的大门。”

“沈家的门楣早在温闫抄家时，就被我一把火全烧了。”

沈淮序冷然地嘲讽道：

“大哥既然这么在乎这个门楣，当初怎么没有留在汴京当质子，而是逼着父亲，非将我留下来不可？”

沈应柏被他当众说穿了心事，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想说整个府邸就你功劳最大，整个沈府就该你来当这个家？”

“大哥息怒，四弟也莫要再争了。”

沈应承眼看着场面失控，生怕沈淮序应下当家人这个事，那他们真就骑虎难下了。

他和沈应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无论如何，他都得站在沈应柏这边为他撑腰。

“当初留在汴京府邸做人质的不只是四弟一个人，还有沈家的老小。”

沈应承避重就轻地说：“非要说四弟的功劳的话，那就是救了沈家老小，可这是我们逼你去救的吗？”

“二哥说的这还是不是人话？！”

沈应晖当场拍桌而起，他连拍三声震天响，差点将手骨都给拍断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沈淮序在当年的处境里，是怎么拼死救下的所有人，他目眦欲裂地道：

“四弟为了沈家，连命都豁出去了，换回来的就是你一句爱救不救？！”

“你个庶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沈应承用出身压他，就是为了让他抬不起头，从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沈淮序心寒至极。

他从未和这两兄弟争过什么，可他们却一直将他视为夺权人。

庆元帝登基后论功行赏，将沈应柏封为统帅后，只能给他一个殿前都指挥使的职位。

沈家不能同时出两个一品大员。

为此庆元帝不止一次地提及过对他的愧疚，明明他劳苦功高，却因为沈应柏嫡长子的身份，不得不将功劳全给了他。

沈淮序回想起从前的种种，只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他从太师椅上起身，再不奉陪地道：

“今日当着族人的面，请三伯公做主，我要分家。”

寂寂无声里，三伯公还没反应过来，沈应柏便率先发难道：

“双亲在不分家，这是宗规族训，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你却如此大逆不道，眼里还有没有对双亲的孝顺？”

一个“孝”字，就将能沈淮序压得一辈子翻不了身。

三伯公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胡闹！岁聿，你的双亲尚在，闹什么分家，这不是让人戳着你的脊梁骨谩骂？”

沈应晖当即冷静了下来，骇出了一身大汗，急忙劝道：

“四弟，你喝多了，说的都是醉话，我送你回锦朝院，今夜之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沈应晖拉住他的胳膊，就要将他往外带走，却被他用力地甩飞了出去。

沈淮序抬手直指了兄弟俩，极尽冷情地道：

“三伯公，烦请你做个见证，今日我便和沈应柏、沈应承分了这个家。”

水杏端着酒菜上桌，她看到兄弟阋墙后，吓得魂都散了，退到了边上站着，直到听见沈淮序闹着要分家，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再顾不得其他，慌忙出了前院，一路飞奔到汀兰苑，在门口冲撞了张嬷嬷，她开口便急道：

“嬷嬷，快去请夫人，四少爷出事了！”

张嬷嬷见她慌成这样，不待细问便将她领进了佛堂。

水杏跪在青砖上，将前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夫人，四少爷在前院和大少爷、二少爷起了争执，一度闹到了分家的地步，还请夫人过去为四少爷主持公道。”

尤氏紧声问了她道，“谁闹的分家？”

水杏诚惶诚恐地说：“是四少爷说的分家，可那也是被大少爷和二少爷寒了心，方才说出的气话。”

尤氏在蒲团上一个没坐稳，恍惚地跌在了地上。

张嬷嬷赶紧将她搀扶起来，嘴里担忧着：“夫人，你怎么了？”

尤氏顾不上此时的头晕目眩，一心只道：“扶我起来，快将我扶到前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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