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胁迫

流萤印象中的沈淮序，对于朝堂之事向来守口如瓶，何曾这般喜形于色。

他是真的得意，也是真的疲倦。

下巴上冒出了一茬茬胡须，眼袋晕染出青瘀，颓唐尽显，也不知在贡院的这几日，他有没有合过眼。

“四少爷为何得意？”

“这次科考不易，皇上三令五申地禁止考官徇私舞弊，还是在考场上抓了他们个现行，这种行为不会是个例，在过去几年的贡举中不是，在之前的院试、乡试和会试中都不是。”

沈淮序知她贴心，尽数地说与她听：

“皇上苦于无人可用久矣，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这次的贡举都要选出贤良的人才，有了人，万事皆可成。”

流萤大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关心的不止于此：

“四少爷乏么？”

“不乏的话如何？”

“不乏的话，爷擦干长发就歇息了。”

“乏的话如何？”

“我可以替爷揉肩推背，松乏筋骨。”

沈淮序怀念起了她按捏的手法，和那掀了天灵盖，头皮一阵阵起酥发麻的触感。

“你这么问，我浑身都乏得没劲。”

流萤用布巾擦拭了手，搭在他肩头上，找准了穴位，张驰有度地推揉了起来。

沈淮序在她的推揉下，周身的血脉活泛，酥酥麻麻地痛到极致，也爽到极致。

他一连十日都不曾掉以轻心，时时高度戒备着，夜夜浅眠，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她这般利落地拿捏，令他整个人都松弛了起来，困意重重地压下来，他终是扛不住地合眼睡了过去。

“四少爷——”

流萤轻轻地唤了他两声，迟迟地没见他应声。

她抬手触上了他下巴的硬茬，一下下地轻抚着。

从前在府上，她就没见他如此潦草过，没人疼惜他的劳苦功高，以后她来疼惜。

流萤待他沉沉地睡去后，为他垫枕掖被，悄然地离开了新府。

回去的路上，她隔着车帘，都能听到酒肆红馆里的喧嚣鼎沸。

不同于以往的歌舞升平，这次的祝酒声从街头绵延到了巷尾，她听到那些断断续续的恭贺声，都能沾染到他们的一丝喜气。

回到府邸，随遇兴致盎然地说起了放榜时的欢庆热闹。

“莹莹，你是没见着那个盛大的场面，人山人海，根本挤都挤不进去，榜单下面有人唱和，每念出一个名字，周围人就将那个名字齐声高喊一遍，击鼓传花地传下去，好不热闹。”

“我见一衣衫褴褛的老叟瘫坐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儿子高中了，寒窗三十载，终于考中了进士，看他哭成那样，我就觉得寒门子弟不容易。”

“客栈老板说，好多寒门都高中了进士，这次鱼跃龙门后，很多官家和商户都过来打听那些书生有没有娶妻，听说殿试之后，一大群人还等着榜下捉婿呢。”

“什么榜下捉婿？”

江淮从医馆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了这句话，他攒起了目光，紧紧地盯着随遇不放。

“师姐听到有人要榜下捉婿，就想过去看个热闹。”

流萤出声替随遇解了围，“江大夫怎么这么晚回来？”

“医馆送了七八个晕厥的病患过来，不得不处理。”

江淮慢声道，“有些是落榜书生，有些是高中进士，他们的身上大都掏不出几个铜板，真是穷得一无所有。”

朱岁朝坐在边上听他们说话，忍不住说了一句：

“贡举一放榜，茶楼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公正两字，曾几何时，寒门子弟也能在皇榜上占据七成的席位，这放在从前，根本想都不敢想。”

随遇接了他的话说：“这次上榜的很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书生，可能他们也想不到，寒窗苦读数十载，也会熬到这出头的一日。”

流萤望着天上那一轮圆月，只觉得这一切都落了个圆满。

贡举放榜之后，沈淮序便上书朝廷，将刑部尚书的嫡长子定罪，革除功名，终生不许其再踏入考场半步。

另外三位考官全被罢黜了官职，贬谪发配到了边疆。

原以为这件事就此尘埃落定，可是太后娘娘病倒了。

这一病可不得了，整个太医院的御医轮番看诊后都不见好，庆元帝日日守候在床边尽孝也不见好。

太后娘娘说了，她这得的是心病，除非庆元帝轻饶了刑部尚书的嫡长子，否则她这病大抵是好不了了，明目张胆地胁迫了庆元帝。

要知道太后娘娘是先帝的继皇后，并非庆元帝的生母，本就倚仗着娘家的势力在后宫中立足，见娘家人被如此欺凌，哪还坐得住，非要以“孝”字威胁了庆元帝不可。

庆元帝一筹莫展之际，沈淮序向他进言道：

“皇上不妨请动长公主，让长公主出面说服太后娘娘。”

“长公主？”

“皇上别忘了，当年若不是长公主率领亲信杀进皇宫，先帝也不会坐稳这个皇位。”

沈淮序直言说：

“何况先帝在位之初，长公主一直辅佐朝政，贡举舞弊一案事关朝堂政务，也和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由长公主出面解决此事再合适不过。”

庆元帝迟疑地道：“长公主自打回宫后，一直在佛堂吃斋念佛，就怕是朕去了，也不一定能请得动长公主。”

“那就看皇上是否有诚意了。”

庆元帝经他这么一提醒，立时想到了周国公父子俩的所作所为，一口郁气堵在了胸口，憋得他不吐不快。

“之前朕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暂且饶了周国公父子，如今还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不得不惩治周国公父子，你寻个由头，把国公府抄没了。”

沈淮序得了这句话，仍不敢轻举妄动，他深思地道：

“周国公和太后娘娘有些渊源，没了长公主的倚仗，怕是微臣查抄国公府时，周国公会寻得太后娘娘的庇护。”

庆元帝下定了决心，这次一定要革除了太后娘娘的党羽。

“你尽管放手去做，剩下的事一律不用管。”

沈淮序领命道：“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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