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重圆（中）

流萤在一片嘈杂里听清了他的话。

他退亲了——？

那沈家在御街上声势浩大的下聘队伍又是什么！

她的心肠冷硬如刀，直视着他说：

“沈小将军为何与我说这些，愚弄我是不是很可笑？”

“是沈昳去裴家下的聘礼。”

沈淮序深切地道：“是沈昳要娶裴昭礼，不是我。”

流萤的思绪纷乱如麻，缠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当年皇上金口玉言，给你和裴昭礼赐的婚，如今怎么换成了别人？”

“你怎么知道皇上赐婚的不是沈昳和裴昭礼？”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此事岂能有假！”

流萤死犟地怒视着他，一副他胆敢再骗她，就和他拼命的架势。

沈淮序活生生地被她给气笑了。

“之前御赐的婚事确实是我，不过前阵子，我把这门亲事给退了，他们就换了沈昳顶上。”

流萤的脑子这下子更乱了。

她见识浅薄，不知道皇上御赐的婚事还能叔侄互换，这下真地开了眼界。

凌宇在一旁干着急，眼看着俩人又要吵起来，他护主心切地冲过去说：

“流萤，你错怪四少爷了。”

“他为了退掉这门婚事，不惜冒着被皇上降罪的风险公然请旨退婚，还和夫人、大少爷各吵了一架，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沈淮序凛然地斥了他一声：“滚一边去！”

凌宇在他愤恨的目光里，脖颈一凉，被他凌迟地抹了一刀血，闪身进了后面的人群里，就此销声匿迹。

远处欢腾热烈，近处的千花树下却是冷暗异常。

沈淮序步步紧逼地靠近她，声声追问道：

“你为何会亲耳听到皇上的赐婚？”

“当时你就在响水池边对不对？”

“你费尽心思地去裴府后园做花师，就是为了寻我是不是？”

流萤偏过了头，被他逼问得死死地闭了嘴，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沈淮序伸手触上了她偏过去的半边脸，手背上青筋兀起，指尖沾染了一片濡湿。

他就知道她默不作声一定另有原因。

流萤躲开他的手，慌措地走进了人流里，沈淮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朱岁朝看着俩人走远，急急地唤了一声：

“簪娘子——，随娘子还没回来呢，你怎么就走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护住流萤，又怕自己就这样走了，随遇回来找不到人可怎么办？

凌宇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为他支了招儿：

“你留在这里接应随娘子，我一个人跟过去。”

“你不是被骂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身为四少爷的贴身近侍，我无时无刻都在为四少爷做善后事务。”

凌宇挥挥手朝前跟了上去，“叔，你就是那个要善后摆脱掉的人。”

流萤在御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沈淮序跟着她来到了一片河滩，见周围人都在放孔明灯，他低沉地问了她一声：

“要不要放孔明灯？”

“不要。”

流萤冷然地回绝了他，余光一瞥，见他手里不知何时提了盏白色灯罩的孔明灯，一时间都替他觉得没脸儿。

沈淮序被她的眼神冒犯到了。

他恨不能将这盏灯销毁，也不要如此难堪地站在她面前。

“你不放的话，我放。”

流萤抢在他松手之前，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孔明灯。

“我写下祝词后你再放。”

她跟旁人借了笔，在灯罩上用小楷写满了祝词，再将孔明灯交到了他手上。

沈淮序没见过这么贪心的祝词，密密麻麻地填满了灯罩的每一处缝隙。

可他看清上面的祝词后，又感觉不到一丝多余。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青云直上官运亨通；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吉吉利利，百事皆如意……

每一句套在他身上，都恰如其分。

他在她殷殷期盼的目光下，放飞了那一盏明黄的孔明灯。

漫天的孔明灯飞升到半空中，犹如点亮了天灯，荧荧之火擦亮了夜色。

沈淮序目光依依地看着她，“还想去哪儿？”

流萤：“花街，我想看看西域的奇花异草。”

俩人在夜色未尽之时赶到了花街。

流萤不止一次在古籍里读到过番邦的果蔬花卉。

她在胡人的摊位前见到了传说中的曼陀罗，漏斗形的花冠齐齐朝下，几株并为一簇，暗夜里如妖姬盛放。

沈淮序从旁提醒她说：“这花有毒。”

“所以它才开得如此妖冶。”

流萤凝视着这一簇簇在暗夜里绽放的黑色妖姬，淡然地道：

“此花入药，捣碎汁液可制成蒙汗药，有镇静止痛的功效，不能因其毒性而一概避之，它有药性更兼具观赏性，卖家，这花几个铜板，我买了。”

胡人狮子大开口地说：“二两银子一株。”

“多少？”

“小娘子看中的是花街上仅有的一株黑色曼陀罗，二两银子一株。”

流萤当初卖花时如何漫天叫价，此刻就只有灰溜溜起身的份儿。

不是她舍不得这二两银子，实在是医馆入不敷出，她不能乱花这二两银子。

沈淮序见她一副小家子气的抠搜模样，揶揄地笑了。

“黑粉白金绿紫蓝，这七色曼陀罗都给我打包一株带走。”

“好嘞，爷稍候片刻。”胡人殷勤地道。

流萤囊中羞涩，连买一株曼陀罗都舍不得银子，他一下集齐了七个色儿，还不带重样的，怎能不叫人心生妒忌。

“沈小将军一次买这么多曼陀罗，是打算送人，还是放在园林观赏？”

沈淮序没理会她的暗示，盛邀道：

“我在御街金奎巷置办了一座三进院的宅邸，后园空置，打算把这些花放过去，簪娘子若是有兴致的话，不妨过来给我做花师。”

流萤狡黠地说，“等到七株曼陀罗开花结果，我再过去取几粒种子，想必沈小将军也不会不答应。”

沈淮序被这话噎了一下，她还真是将白嫖发挥得淋漓尽致。

流萤继续往下逛，她看到了未曾见过的蒲桃，安石榴和无花果，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的花卉，这一趟出游可谓是看花了眼，满载而归。

俩人回去之时，御街依旧喧嚣热闹。

流萤怕随遇在府里等急了，一路避开人流，穿街过巷地往府邸赶。

路过一条清幽的小巷，沈淮序蓦然问了一声：

“这探出墙头的是何花？”

“月池梅。”

流萤看着那傲然凌霜的花卉，近前两步，仰目去瞻仰，“白蕊红瓣，花开似覆上莹莹白雪，是月池梅。”

沈淮序从身后紧紧地拥住了她。

在两面白墙夹击的进深小巷里，暗卫早已堵住了前后出口，他深敛含情地说：

“爷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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