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圆（上）

沈家下聘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御街时，流萤正在药柜前将药材登记入库。

外面喧嚣鼎盛，喜气热烈，妙手堂里却是异常地冷肃，间或有人谈起沈小将军和裴家嫡小姐的天赐良缘，都被随遇硬生生地给打断了。

流萤拨动算盘珠子“哔啵哔啵”响，淡然地问起了学徒：

“朱大叔板车上的药材再报一次。”

“簪娘子，我刚刚不是报给你了吗？”

学徒拿过随手记下的单子，走过去又报了一次：

“桦树茸一钧，白灵芝十斤，云芝蘑二十斤，咦——，这账册上不都记下了么？”

流萤僵僵地从算盘上抬了手，指节紧紧地蜷缩在一起。

她回神地张了张嘴，随遇就替她把话说全了。

“莹莹为医馆的营生操劳过度，看把她累得神思都恍惚了。”

“簪娘子，要不你回府歇息会儿，剩下的药材由我来清点入库。”

学徒拿过她手上的账册，说什么都不让她继续操劳了。

流萤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叮嘱学徒两句后，独自返回了老宅。

随遇放心不下她，要跟过去看看，被江淮出声阻拦了：

“你让簪娘子一个人静一静，晚上再带她出门逛花灯岂不更好？”

随遇想想也是，又见医馆外挤满了排队看诊的病患，便索性由着她去。

回去的时候经过御街，热闹散尽，满地尽是鞭炮的碎屑。

流萤踩着这一地红碎往前走，周遭尽是路人对沈裴两家联姻盛况的热议。

一路抬过去的聘礼从街头绵延到了巷尾，说是十里红妆都不为过。

鞭炮乐器齐鸣，连绵不绝的炮竹炸响了半个汴京城。

由于是皇上御赐的婚事，官员的马车遇到了开路的队伍，纷纷往边上避让，那排场堪称壮观。

流萤没有看到下聘的队伍，唯有这一地鞭炮残红，心里空落得冷冷清清。

她回到老宅，恰巧碰到了登门拜访的殷道士和宋伯儒，盛邀他们进到了前堂。

俩人一而再地为国公府的事向她道谢，继而说起了上元节出摊的事情。

“我今夜不出摊。”

流萤坦诚说：“花街上人流如织，若是我拿出的盆栽花卉比顾娘子的更冷艳几分，只怕会得罪周世子。”

如今顾相如风头正盛，她最好避其锋芒，等到顾相如救活了那棵梅树，得罪了长公主，她便可再次崭露头角。

“簪娘子所言及是。”

殷道士认同道：“小心使得万年船，与其拿出比不过顾娘子的花卉，抬高她的声誉，不如闲坐在这院里喝龙井。”

宋伯儒接了话说：“簪娘子，你这茶香为何如此浓郁？”

“我在茶叶里掺杂了茉莉。”

流萤吩咐护院婆子取了茶罐出来，倒出了晒干的茉莉花道：

“之前受船商所托，我培植了一批茉莉花株，其花芬芳馥郁，可入茶，泡饮后清香四溢，这花茶卖价奇高，八两就要一贯银钱。”

殷道士和宋伯儒闻言，又细细地品茗了这盏龙井花茶。

三人就此打开了话匣子，从花茶说到了土窖催花，又从扦插嫁接谈到了奇花异草。

可惜殷道士和宋伯儒上元节有约，午后匆匆告辞，不然三人能一直畅聊到天黑。

流萤送走了两位花师，看着沉寂下来的院落，心里陡然变成了一片荒芜。

她回到厢房，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梦里几经沉浮，一道天籁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天黑了，莹莹快醒醒，我带你去逛花灯。”

流萤被随遇推攘着从睡梦中醒来。

她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错愕地从床炕上爬坐起身。

“师姐，上元节还没过去吗？”

随遇听了这话，错愕地看着她，继而心疼得无以复加。

“没呢，我要为你精心打扮一番，而后带着你风风光光地逛花灯。”

流萤度日如年，她万分煎熬地想挺过这一日，却怎么都挺不过去。

她看着随遇翻箱倒柜，将压箱底的衣裳全拿了出来，还开了首饰盒，亮出了全套的金银翡翠饰品。

随遇拿出梳篦，胁迫了她道：“过来，别逼我动手请你。”

流萤被迫坐在了铜镜前，由着随遇给她梳妆更衣。

半个时辰后，俩人穿华服戴宝钗，各自手执一柄缠枝莲蝙蝠纹团扇，摇曳生姿地出了门。

江淮叫上了朱岁朝，默默无言地跟在了她们身后。

随遇回头冲着他道，“江大夫，你跟过来作甚？”

江淮冷腔冷调地说：

“我看不惯你穿金戴银，将全部身家挂在了身上，更何况这满大街的窃贼了，由我和朱叔跟在后面，至少能将你安然无恙地送回府邸。”

“随娘子，别看这上元节表面上光鲜热闹，背地里走水偷窃，诱拐孩童的腌臜事多得是，我定然得跟出去，不让那些歹人有机可乘。”

尽管朱岁朝说的话不好听，但句句都是实情。

江淮上前两步，快速走到了随遇身边，挡住了迎面走来的贵公子的探视。

“但凡有男儿经过，记得把团扇举起来，别信那些话本子里写的元夕眉目传情，一眼定终身。”

“为何？”

随遇拿下了手上的团扇，一双明眸盈盈在笑。

“这些话本子都是书生写的，专骗你们这种闺阁女子。”

江淮一句话逗得随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流萤被随遇牵拉着往热闹的人群中走去。

汴河船上高举着彩灯，连成一条蜿蜒的巨龙溯流而上，宛如鱼龙闹海，鼎沸异常。

御街花炮齐鸣，一时间焰火纷纷，零落如雨。

她从琳琅满目的花灯中穿梭而过，眼前掠过一张张喜气的笑脸，她旁观着周遭的热闹，脸上无悲亦无喜。

“莹莹，我带你挤进去看那层层落的盒子灯！”

流萤看着她脸上洋溢的喜庆，轻轻一推，就将她往人流中推了进去。

“你和江大夫进去，我和叔在外面凑热闹。”

她目送着俩人被裹挟着往前带走，往后退到了外围，看着人声鼎沸处高高挂起的盒子灯，在声声呐喊中燃放烟火，落下一层层花灯。

“宝塔灯！”

“花瓶灯！”

“龙船灯！”

沈淮序就在这一片火树银花中朝她走来，一身苍色莲花纹广绣朝服，端的是郎艳独绝的风姿，那双深凝的眉目，令人错觉出款款情意。

他在热烈的喧嚣里，吐字清正地冲她说着，“我退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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