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万花会（上）

朱岁朝去了趟姑母山，回来就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流萤。

“青莲寺被焚毁后，听说是沈小将军安葬的禅音师太，山下的村民也不知道坟墓埋在哪里。”

“监院和师姑师姐们有何下落？”

“当时山火太大了，村民全都吓得往外跑，等他们回到了山脚，整座山头都被沈小将军的士兵包围，他们也不知道寺里到底有没有人活下来。”

“如今的青莲寺是不是一片废墟？”

“不是，我去到山门的时候，三大殿已经建起来了，问了工匠，说是朝廷拨了银子下来，要重建青莲寺。”

流萤只道是长公主仁慈，重建了山寺。

她沉郁地坐在临窗的暖炕上，背对着后院的花团锦簇，一个人落寞地坐了很久。

随遇从外院回来，一进门便问道：

“莹莹，打探到师太下葬在哪里了？”

“是沈淮序安葬了师太。”

流萤此次回京，终是避无可避地要和他见上一面：

“改日我去寻他，把该说的话说清楚，顺道问他将师太埋葬在了哪里。”

随遇默然地点了头。

“听说朝廷重建了青莲寺。”

流萤慢声地道：“这次卖花赚的银两，留一部分存余，剩下的我打算用来给佛像镀金身。”

她总是能拨开无望的迷雾，给人以活下去的希冀。

随遇眼含热泪地道：“给几座佛像镀金身？”

“三大殿的每一座神佛都要镀上金身。”

“那这得花掉多少银子？”

“把后院的花全卖了就差不多了。”

流萤怕她不信，又多说了一句：“别忘了簪娘子的稀有花卉全都要竞价抢买，一盆一两银子起价。”

随遇破涕为笑地道，“信你，我就指着你过上富裕的日子。”

一年一度的万花会，尤以夜间巡游最为鼎盛热闹。

流萤雇了六辆板车，分批地将盆栽花卉搬到了西市的花街上。

一行人忙活到日暮时分，方才将长板车上的花卉移到了摊位前。

甫一出摊，便有人上前问价。

同是催开的牡丹芍药海棠，流萤摆出的花卉就是比别家的花色浓妍，千重瓣依托于枝头，俏挺挺地迎风招摇。

流萤当场开价，板车上的牡丹依旧是一两银子一盆花。

识货的当场便出手买了，嫌贵的唧唧呱呱地说上一嘴，临走之前还不忘数落上几句脏话。

摊位上很快便忙碌了起来。

夜色降临后，朱岁朝用板车运来了一丈高的流苏树，摆在了摊位的边上。

江淮举竹竿揭开了流苏的帷布，将六角宫灯挂到了高枝上，满树华冠覆上寸寸雪的团花，一经展出，就引来了周围连片的叫好声。

风吹铃铛啷当当地响，将满树幽香送到了十里开外，望见流苏，听到铃铛，闻着花香的游客，源源不断地向着摊位聚拢而来。

沈淮序下值后便回到了府邸歇息。

凌宇进门禀报：“四少爷，颜大人盛情地邀了您到西市游花街。”

沈淮序闭目躺在黄花梨彩绘雕云纹的卧榻上，声冷地道：“不去。”

“可是颜大人的马车就在府门外候着，他说等不到少爷出门，绝不会离去。”

“那就让他等着。”

“四少爷——”

凌宇过去巴不得他成日呆在锦朝院里，勿要出门徒惹是非，如今是恨不能他日日出门游逛，再这样闷在屋里不出去，他早晚得憋出病来。

“颜大人说这次的万花节非比寻常，汇聚了四海的奇花异草，四少爷不是想在锦朝院里植入花株么，不妨前去看看有没有心仪的海棠。”

沈淮序拿开挡在眼上的胳膊，定定地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凌宇。

落英见他心念动了，站在一旁软语相劝道：

“四少爷，坊间簪花盛行，奴婢也想买上一株杜鹃别在发髻上，好陪少爷一道逛花街。”

沈淮序漠然地静了片刻，从卧榻上起身，抬脚就朝门外走了出去。

凌宇和落英赶忙起身，紧随其后地跟了上去。

颜珩见沈淮序走出偏门，主动掀起车帘，笑脸相迎地将他请上了马车。

“逛了花街后，是去楚湘馆听戏，还是去庆丰楼赏景？”

“回府。”

“那就逛到夜半三更，再将你送回府上。”

颜珩见他瘫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心里喟叹了一声，折扇一打，笑得放浪形骸地道：

“管家刚刚买花回来，说西市上的四大花师争相斗艳，各自拿出了看家的稀有花卉出来招揽客商，一株赛一株地妍丽，以至于管家放下车上的花卉后，又空车去了一趟花街。”

“四大花师？”

沈淮序从未听过这个名头，不经怀疑这是谁传出来的噱头。

颜珩见他起了兴致，折扇一打，一下下地敲在虎口上，越发得意地说了起来：

“汴京广慈的殷道士，大理临县的宋伯儒，金陵秦淮的顾相如，以及临安拂晓的簪娘子。”

沈淮序原以为这是个唬人的噱头，听到簪娘子的名字后，忽而觉得这头衔还有几分含金量。

当初在临安，裴尧臣就曾极力推崇过簪娘子。

他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参观过响水池后的欣赏，对簪娘子的印象大为改观。

“这是谁封的名头？”

“眼下围观者最多的就数这四人的摊位，实力全摆在了台面上，还用得着人吹嘘吗？”

沈淮序下了马车，站在熙熙攘攘的花街上，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那一株好似覆雪的花树是什么？”

颜珩折扇一打，遥遥地指向了空中的流苏。

等候在街口多时的管家殷切地说着：

“回少爷话，那是簪娘子招揽生意的四月雪，见树闻香听响地走过去，前面就是簪娘子的花摊了。”

“太有趣了！这四大花师为了抢生意，竟是奇招百出。”

颜珩当即决定道：“管家，引我过去看看。”

管家立马走在前头，为身后的众人开路。

沈淮序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他遍寻了西街，看尽了路边的花卉，没有一株入得了他的眼。

直至走到那株流苏树前，隔着重重攒动的人影，一眼惊鸿地遇见了那个海棠醉日的故人。

她站在覆霜盖雪的流苏树下，鬓间别一支姚黄牡丹，一身云霏妆花云缎裙，肌肤丰盈，腮凝新荔，一双含情眼欲语还笑地望向了众人。

听得人人都唤她花师簪娘子，他整个人都疯了，推攘着前面的人,  不管不顾地向着她走了过去。

流萤见周围传来惊呼声，循声望去，就见沈淮序推攘开众人走上前来。

她思绪一片荒芜，还没想出应对之策，就被他一把揽到了怀里死死地抱着。

腰肢将将堪折，她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胸膛里的呼吸就快被他挤没了。

而后听到了他埋首颈窝里，痴痴地念着：

“我可寻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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