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讹诈

江淮看在随遇刚刚振作的份上，没有急着找她算账。

他开了一副药浴的方子，让朱岁朝出去买了药。

随遇沐浴在热腾腾的汤药里，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浑身的疲乏也随之褪去。

“这药浴还挺神奇，我一下就有劲了。”

流萤拿帕子擦拭她洗过的长发，缓声道：

“江大夫这方子用了几味宣发解表的药材，气味难闻，他就多加了几味草药进来调和芳香，也算是用心了。”

随遇不经问起江淮为何会出现在临安。

流萤便将他这一年的悲惨遭遇尽数说与她听。

“那个云游的道士在胡说八道。”

随遇气得一拳打在了水里：

“我那画的根本就不是符咒，也从来没给他下过咒，莹莹，你是知道我为人的，除了胡吹海侃，我什么本事都没有。”

“可江大夫就是赖上了你。”

流萤对此无能为力，“何况你是整条长街上赫赫有名的风水相师，他打着你下咒灵验的幌子过来讹你，你也不好驳了他的脸面不是？”

随遇悔不该手欠，画了那张鬼面獠牙人身像。

“回头我就改了那张人身像，打发他走。”

“他不会走。”

流萤用篦子一缕缕地梳理着她的长发，“他要在这里借宿到年底，而后和我们一道去汴京。”

随遇一下看透了他的心机：

“他身无分文，又落魄至此，于是借故讹上我，好在府邸白吃白喝地混下去。”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江大夫也是受我们所累，要不是他当初帮忙，我们也不可能出得了城门。”

“那他直说不就行了，为何非得讹我？”

“江大夫这人好面子，亦或是他看上了你那二十两月例花销也不一定。”

流萤尽量逗着她，不让她去想那些伤心事。

可随遇说着说着又沉默了起来。

半晌之后，她哑然了声音道：

“莹莹，我一直有种预感，禅音师太当初让我跟你走，是为了避开即将到来的大祸。”

“嗯，师父一定预料到了什么。”

流萤听说是温闫放火烧毁了整座青莲寺后，也曾内疚到痛不欲生，可她后来慢慢地想通了一个道理。

“在大祸来临前的半年时间里，师父可以求助于长公主逃离青莲寺，可她还是留了下来，我只要一想到师父不愿看到我颓丧的样子，我就要逼着自己振作起来。”

随遇感触深深地道出了一句，“莹莹，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你。”

她泡了药浴后，就给江淮画了一张鬼面胡须人身像，还美其名曰：

破咒。

江淮拿着那张画风极其潦草的“符咒”，见她将锋利的獠牙改成了如戟的长须，极其敷衍地打发了他。

“你绘画的笔力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确实技不如前。”

随遇坦然地承认道：“之前一张门神画像卖价十文钱，天天画断我的手，后来抬价到一百文钱，找我画像的人少了，自然笔法就生疏了。”

江淮讥讽地笑了，“谁会花一百文钱找你画符？”

随遇冲着他扬起了下巴，“我光靠画符每月都能挣上一贯钱，谁说没有？”

“哪家铺子这么财大气粗？”

“棺材铺，纸扎铺，还有更夫、抬棺人的家门口，全都张贴着我的画符。”

“生意如何？”

“说来也邪门，干冥事的用了我的画符，财源滚滚来。”

江淮就知道云游道士没有骗他。

“我之前霉运缠身，全是拜你所赐。”

“江大夫，你这话可就抬举我了。”

随遇死活不肯承认是自己祸害了他，“这府邸的门神是我画的，镇宅石上的画符也是我画的，可莹莹的买卖不照样做得红红火火？”

她坐在他边上劝道：“我能让莹莹赚银子，就能让你赚银子，明日你就去长街摆摊当郎中，我不会让你在府邸白吃白喝地混下去。”

“我和你一道出摊？”

江淮嫌弃道：“就你这满嘴胡说的风水相师，我和你站一块，别人只会以为我是个骗人钱财的江湖郎中。”

随遇没见过如此刻薄之人。

她说不过他，但该坚持的底线，她寸步不让。

“朱大叔什么都跟我说了，你总是亏银子给穷人看诊。”

江淮不作声，只一双眼晦暗深深地看着她。

随遇紧接着又道：“莹莹只养我一个闲人，多一个都不行，你出摊当郎中不能亏银子，实在不行的话，我带你劫富济贫。”

江淮抬了眼道：“怎么劫富？”

随遇扔下一句话便起身走人，“明日和我出摊，我就说与你听。”

江淮被她摆了一道，轻忽地笑出声来。

随遇所谓的“劫富”，就是给临安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看诊。

那日她带着江淮去到了裴家，上门给裴家老太爷诊脉。

流萤从朱岁朝口中得知此事后，不放心他俩过去，遂坐了马车赶到了裴府接人。

她在裴家大门外，看到了媒婆提着奠雁上门下婚书，鞭炮声声里，送来的红绸贺礼从街头绵延到了巷尾。

隔着一道帘子，街巷里热议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进了车厢。

“沈家不愧是汴京的名门世家，听府里的婆子说，光是纳吉送来的贺礼就有金十两，银五百两，彩缎六表里，杂用绢四十匹，另加贵重瓷器若干件。”

“裴家这回真是飞黄腾达了，裴知府官升为三品大员，嫡公子即将出任汴京府尹，就连嫡小姐也要嫁进将门沈家。”

“听说裴知府这次举家搬到汴京，以后都不会回临安了，等裴家安顿下来，沈家便会上门下聘，沈小将军和裴家嫡小姐不日就会完婚。”

流萤原以为自己会浑然不在乎。

可她听了这些关于他的流言，还是会憋屈得喘不上气。

总归是她决意放手的人，就算是剔骨疗伤，她也要强行将他遗忘在过去。

随遇和江淮看诊出来，看到停在裴家大门外的马车，她不安地冲过去，掀开车帘道：

“莹莹，你没事吧？”

“没事。”

流萤面上无波无澜地道：“上车，我来接你回去。”

随遇赶忙上车，陪坐在她身边，“沈家让媒婆过来下聘书了，你千万别难过。”

流萤冷情地冲她摇了摇头，“我和郑老商量过了，腊月带着培植的花卉，乘坐他的商船去往汴京。”

将来若是见了沈淮序，他是从龙有功的权臣，她是籍籍无名的花师，俩人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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