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红人

庆元帝登基的消息传到临安时，流萤正在茶园里采摘茉莉花。

满山的茉莉竞相怒放，馥郁芬芳，幽幽清香弥漫了整片山岭，散到了十里开外的乡野。

她经过半年的育种，挑选出一批优良的花株，通过枝条扦插入土的方式，将茉莉种遍了整座山头。

趁着五月花开，她将早开的茉莉采摘下来，请郑老品尝这第一口“春”。

郑月庐带着茶师和管家，早早地等候在了稻草棚下。

茶师接过那一竹篮茉莉，手法熟稔地投茶，注水，冲泡，出汤，将澄黄的茶汤奉到了桌前。

郑月庐端起秘色瓷茶碗，放在鼻下细细地嗅闻。

“这个香味正，少一缕寡淡，多一缕过盛，恰如其分地好。”

他品茗了这碗茉莉花茶，似是不对味地又尝了一口，微妙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流萤一下没了底气，不安地问起：

“郑老，这花茶味道如何？”

“簪娘子尝尝不就知道了。”

郑月庐不作表态，流萤这下子彻底慌了。

毕竟这是她历时大半年选育的花株，费了郑老好大一笔银子不说，单是这次失败的打击，就够她一蹶不振了。

她端起茶师新泡的花茶，仔细地尝了一口，惊异地掀起眼皮，就见郑老朗声大笑了起来。

“郑老当真是富有稚趣，还玩这种孩童捉弄人的把戏。”

“不吓吓你，怎么请你喝上这口新茶。”

郑月庐敛尽笑意地看着她道：

“这一批茉莉的茶香轻盈，回味无穷，用来做贡茶，献给宫里的新帝再合适不过。”

“贡茶？”

“送过去的是茉莉花茶，回来就得赐名为贡茶，不然你真以为，老夫那一万两银子是白投出去的？”

流萤望着这连绵起伏的烟雨青山，顺着这话道：

“茉莉三月一开花，眼下扦插栽培，新栽的茉莉花株长得快的话，还能赶在八月、十月再开两次花。”

“还是簪娘子最懂老夫的心思。”

郑月庐和她说话从来就不费劲。

两人偶尔谈及做买卖的经营之道，往往他稍加点拨，她立时便会明白这背后的个中玄机，如今相谈，他只需起好一个头，她就能顺着他的意思接着说下去。

“这一片山岭都得租赁下来做茶园，回头我得去一趟汴京，到时又得劳烦簪娘子费心，带着茶农将茉莉种下来。”

“郑老放心，有我在，茶园断然出不了任何岔子。”

流萤欣然应允，她接手了这门生意，就一定会将花茶做得风生水起。

暮色将晚，随遇坐马车过来接人回府。

流萤进到车厢，一眼就看到了案几上放着的油纸包。

她解开抽绳，油纸散开，里面赫然放着六块牡丹花酥。

“随娘子，一百文一块的牡丹花酥，你一买就是六块。”

“谁叫我家莹莹这么会赚银子，每月给我二十两的月例花销呢？”

随遇殷勤地给她倒了一盏茶水，伺候着这位  “财神爷”道：

“不过这次的牡丹花酥不是我买的，是有人送的。”

流萤到嘴的花酥又放了下去，警惕地道：

“何人送的，所为何事，提了何种要求？”

不怪她过于敏感，实在是随遇自打有了银子，就成了长街上的红人，路过铺子门口都会被招揽进去小坐片刻。

大娘子各种瓜果点心地讨好她，偏偏她又经不起两句夸，被吹捧得飘飘然，大娘子求她办什么事，她大手一挥就给应下了。

比方说给东胡同卖豆腐的柳娘子家的夫君，介绍到郑老的商行里跑船。

比方说给走街串巷卖豆花的薛阿婆的儿子，带到茶园里当茶农。

再比方说给西三巷打铁铺的崔大郎的女婿，托府衙的关系寻了个更夫的差事。

流萤看在邻里街坊的份上，能帮的都帮了，这次实在是牡丹花酥太贵，她怕帮不起。

随遇如实坦白道：

“这是裴公子托管家带给你的花酥，裴昭礼知晓此事后，就让管家带了话过来，她想请你出面，救活海棠园的那一株西府海棠。”

流萤碾碎了那块牡丹花酥，一块块地掰进了嘴里。

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可她偏就没有这个自觉：

“回头你转告裴府管家，花酥我收下了，裴家嫡小姐请了谁家花师修建的海棠园，就让她找谁家去，都是同行，我不能明着抢了人家的营生。”

“莹莹，我就知道这送上门的点心，不要白不要。”

随遇拿了一块牡丹花酥塞进了嘴里，又从身后提了一布袋炒货出来：

“炒瓜子炒花生炒杏仁，王牙婆给的，放心吃。”

“王婶子又找你什么事？”

流萤抓过一手的瓜子，慢慢地嗑了起来。

随遇吃完花酥，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王婶子看上朱大叔了，让我从中撮合撮合。”

流萤微微讶异地道：“王婶子看上咱叔什么了？”

“王婶子是这么和我说的。”

随遇将瓜子嗑得嘎嘣脆，偷偷地告诉她道：

“那日朱大叔送你到茶园，回来路过一座山头，顺手就打了一头野猪回来，王牙婆看到他扛着野猪下马车，一下就被大叔伟岸的身影俘获了芳心。”

“咱叔力大无穷，确实很讨大婶们的欢心。”

俩人正说到兴头上，烈马忽然发出一声嘶鸣，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流萤和随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车壁，将将稳住了身子，才缓过了那俯冲而来的力道。

“叔，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是我用力过猛，一下勒停了马车。”

朱岁朝为此懊恼不已，见事已至此，他索性敞开了话道：

“姑娘，我不会和王牙婆相好，你劝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流萤一听这话，就知道俩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她隔着一道车帘，试探地问起：

“叔，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我会替你做主。”

“王牙婆赚的银子不干净，她和人牙子勾结，将穷人家的丫头卖进达官贵人府上做小妾。”

朱岁朝若非被逼急了，也不会在背后道人是非：

“咱们仨刚到临安落脚那会儿，姑娘让我去牙行拉车，王牙婆没事就喝斥我跑腿干私活儿，当时营生艰难，我就没敢说这些事。”

“后来姑娘的养花生意越做越红火，又和郑老、裴公子结缘，赚的银子也越来越多，王牙婆就对我嘘寒问暖了起来，他看上的不是我，是姑娘的有钱有势。”

流萤当即拿了主意：“叔，这事咱们和王牙婆谈不拢，回头我就替你回绝了王牙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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