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出城（下）
朱岁朝驾着马车向城门口的方向驶去。
流萤躺在木架上，口渴难耐地望向了边上的随遇：“师姐，喂水。”
随遇立时放下了怀里的古籍，倒了一碗水，一勺勺地喂进了她的嘴里，就怕弄花了她脸上的疮瘢。
“你在古籍上涂抹乱花些什么？”
“没画什么。”
流萤愣直了眼神，就这么“一脸死相”地看着她。
随遇差点没被她给吓死，从古籍里翻出一张宣纸，老实地招道：
“这是我给江大夫画的鬼面獠牙人身像，他让我息笔别画了，我偏要画给他看。”
流萤在那幅鬼面獠牙人身像上，隐约看出了江淮的影子：薄情的脸，桀骜的眼和那不近人情的冷苛。
她忽而感到了深深的慰藉。
“师姐，这幅画的造诣太深了，你要继续画下去。”
“莹莹，还是你有眼光。”
随遇这人不经夸，一夸就经不住飘起来，下笔愈发地大胆，整个鬼面的画风失控地狰狞起来。
朱岁朝勒紧了缰绳，在城门口驶停了马车。
城门戒严，守卫分列两边，严查着过往的行人。
江淮跳下马车，拿着文牒去找值守的禁军放行。
朱岁朝安静地等在马车旁，边上的武官见他可疑，阔步走过来，例行盘查地喝问了一声：
“你出城做什么，车上坐的又是何人？”
朱岁朝本就做贼心虚，又见他态度如此蛮横，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来。
武官佩剑上前，凶狠地道：“回话！”
朱岁朝嗫嚅着一张嘴，腿脚经不住哆嗦了起来。
“哑叔莫慌，有太医局的文牒在，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城。”
江淮从城门处走了过来，将朱岁朝挡在身后，冲着对面一脸凶煞的武官道：
“妙手堂大夫奉太医局的令，将罹患天花的病人送到城外，还请守卫大人放行。”
“不巧，本官幼时得过天花，这一脸的麻子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疤。”
武官不管什么文牒不文牒，仅凭直觉就看出了这些人可疑，誓要力查到底。
“扯开帘子，本官倒要看看里面的人是死是活！”
江淮硬气地道：“随遇，让守卫大人好好地看一眼这个天花的病人。”
“是，江大夫。”
随遇浅浅地应了一声，随即拉开车帘，掀起了木架上的被褥，露出了流萤手上成簇的疱疹，和脸上紫黑的疮瘢。
武官死死地盯着流萤的那张脸，看不清地往前走了一步，随遇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吓得武官连忙收住了脚。
能在马车里照看天花病人的医女，定是之前就感染过天花的人，连她都招架不住地打了喷嚏，可见这病势极其凶险。
武官拿过那张文牒，核对过太医局的印章后，让了道说：
“放他们出去。”
朱岁朝驾着马车“笃笃笃”地驶出了汴京城门。
流萤听着喧嚣的人声渐渐远去，身子一松，完全摊在了木架子上。
她是真真切切地逃出来了。
马车停在了远郊的集市上。
朱岁朝趁着几人歇息时，去集市上买了水袋和干粮，方便带在路上，饿的时候顶一顶肚子。
江淮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隔着一道帘子，同车厢里的人说道：
“殷帝和废太子在西北线上开战，你们这一路行程艰难，想好了去哪里落脚？”
流萤断然不会到前线去找沈淮序，先不说这上千里路怎么走，单是去到那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会拖他的后腿。
“海河以北是殷帝的统治势力范围，我们必须往南走，走到最近的中立地带较为稳妥。”
“那就去临安。”
江淮替他们拿了主意：
“临安府尹裴羡，出身于书香门第，其太祖曾经位列三公，先后做过两位先帝的少傅，因而裴家在朝廷文官中颇具威望。”
“文人最讲究气节，殷帝上位名不正言不顺，裴羡很可能会投靠太子，你们去到那里，自是不用担心会被朝廷派来的人追查。”
临安裴家——
流萤印象里听沈淮序说起过这些事。
当时她拿着三十副贵女画像供沈淮序甄选，他一眼就相中了裴家的势力，将裴家女定为了正室人选。
她如今再想起这些旧事，心里五味杂陈。
“谢江大夫提点，我们此次南下，就去临安。”
流萤挑起车帘，将那枚碧玺镶宝石花簪递了出去。
江淮收起那枚簪子，钱货两讫，他们这次两清了。
临走之前，他多嘴问了一句：
“你们打算怎么去临安？”
“我让朱大叔去马市上转转，看能不能买一头驴回来，我们赶驴车去临安。”
江淮收下这枚簪子，将来准备卖给沈淮序。
他卖的不是簪子，是定情信物，还会将流萤的下落一并卖给沈淮序，至少要价两千两白银。
听说流萤要赶着驴车去临安，他终究是心软了：
“马车开走，别让府兵抓到了。”
他想了想又道，“就算被抓了，也不要供出我。”
流萤对此感激不尽：
“江大夫，这次要不是你，我定然出不了城门，你对我的恩情，我会牢牢地记在心里，他日重返汴京后，定当加倍偿还。”
她和随遇将车厢里属于江淮的东西打包好，一并交还给他。
四人惜别后，朱岁朝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江淮打开包袱，清点里面的东西，而后从那本古籍里拿出了一张鬼面獠牙人身像。
画风妖冶，笔法粗犷，一双獠牙从嘴里长出来，又尖又翘，锋利地闪出森森寒光。
落款处还签了名，鬼面獠牙人身兽：江淮。
他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心道随遇是吧，别说临安了，就是天涯海角，他都能将她找出来算账。
马车行到半路，随遇忽然惊叫了一声：
“莹莹，我将那张人兽图放在古籍里，一并还给江淮了。”
“江大夫刚刚送了我们马车，你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随遇这次是真急了，“江大夫想必还没走远，要不要驾车回去，将那张画拿回来？”
“回去找骂？”
流萤劝她还是算了，“想想你的画，再想想江大夫的火气，要不缓上个两三年，等江大夫消气了，你再找他说这事？”
随遇经她这么一点拨，立时想通了，“莹莹，还是你考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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