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透花糍
流萤推门进来时，谢惟龄已经走了，桌上空余一碗放凉的粗茶。
她从包袱里取出带来的佛经，尽数放到了床头架子上，拿起一册插满宣纸的《金刚经》，疑惑地问起：
“四少爷，这是什么？”
“注释。”
沈淮序从她身后伸了手，翻到了一页宣纸，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道：
“这段经文晦涩拗口，你读起来也费解，爷就给你写了段注释，这样看起来易懂许多。”
流萤受宠地抖了抖手上的佛经：
“这些宣纸上写的全是注释？”
“你看了不就晓得了。”
她将那本《金刚经》拢进了怀里，珍而重之地道：“那我回去可得仔细瞧着了。”
沈淮序又从竹编箱笼里拿出一包点心，塞到了她手里。
“朱叔去西市卖了只狍子，赚了些碎银回来，我让他给你带了包透花糍，尝尝看合不合口。”
“年前路过西市，单这透花糍一个就要五文钱，肉包子才三文钱一个。”
流萤心疼银子地道：“四少爷，赚了钱也不能这样大手大脚，银子得花在刀刃上，如今吃饱饭都成问题，我们还欠了江大夫一屁股债。”
沈淮序早就料到了她会是这般的小家子气。
见她皱着小脸，俨然一副气疯了的样子，他没来由地乐道：
“欠江大夫的一千两银子，爷还清了。”
“全还清了？”
“还清了。”
流萤惊吓过后，那压在肩上十年的担子一下撂翻在了地上，她差点连笑都不会了，拢着那包透花糍道：
“如此喜事，四少爷是该买包糕点庆贺一番。”
她拆了折纸包，尝了一块透花糍，糍糕软糯，包裹着香甜的红豆沙，入口即化，她吃了一个，就舍不得再吃第二个。
“要不要给凌宇和朱大叔拿一个尝尝？”
“他们吃这些甜糕做甚？”
沈淮序都没舍得尝一块，别人更别想在他前头抢了先，“这是闺阁女子的吃食，他们要是敢吃，以后都没脸走出去见人。”
流萤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花钱的是正主，他说不许别人吃，她也不好借花献佛。
她数了数纸包里的透花糍，还剩七块，想着留六块给沈淮序，不免又嘴馋地多吃了一块。
沈淮序深眼含情地看着她小口地吃着甜糕，听她含糊地说着打听到的消息。
“往年长公主都是开春回暖后才会到寺里礼佛，这次不知为何，她后日就要上山了。”
“三月初八，殷王在皇宫里举行登基大典，长公主这时候到寺里礼佛，刻意回避，只是想撇清关系罢了。”
流萤经他这么一点拨，忽而想起了上次周晓生率侍卫查抄青莲寺的一幕。
“禅音师太倚仗的是长公主的权势，若是长公主得罪了殷王，寺里会不会因此受牵连？”
“不会。”
沈淮序拨开朝堂的迷雾，想让她看清眼下的时局。
若是哪天他走了，她独自留在了尼姑庵，如此也能更好地护住她周全。
“长公主的态度，就是整个皇室对殷王继位正统的态度，殷王得罪谁都不敢得罪长公主，青莲寺暂时不会被牵连。”
流萤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她一下反应了过来。
他不再避讳地和她谈起了朝政，还有那莫名还清的一千两银子债务，千头万绪席卷而来，她不觉惊了声道：
“四少爷，你要离开汴京了？”
沈淮序晦暗深深地望着她，蓦然低哑了嗓音道：
“流萤，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不了，四少爷——”
流萤慌措地抢了话，断然地拒绝道。
他这一路南下万分凶险，她不能跟在他后面，成为他最大的累赘。
“四少爷，适才你也说了，青莲寺倚仗着长公主的权势无人敢犯，我就呆在寺里好好地修行，没人会欺压到我头上。”
沈淮序很想辩驳这句话，理智却在锤爆鼓面地叫嚣，他不能也绝不允许，将她带进前途未卜的险境里。
彼此对望的一眼深默里，那些莫须有的情愫丝丝缕缕地缠绕，发了疯地向上生长。
“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流萤拿起一块透花糍，抬手将整个折纸包递到了他的面前。
“透花糍软糯香甜，四少爷要不要尝尝？”
沈淮序探身过去，一口含住了她手上的那块透花糍，叼走时吮了一下她的指尖，将整块糕点一口吃了下去。
流萤从手指尖麻到了整个掌心，她往回缩了手，却被他扣住了手腕，两只手拢在了一起，十指纠缠地紧。
她的卑微身份、死犟脾性以及瑶娘期盼她走出深宅的遗愿，都在逼着她甩开那只大掌，可她在挣了挣后，却摊了手任由他握着。
沈淮序情难自已地道：“之前几日为何没下山寻我？”
流萤的嗓音低成了她都听不清的轻柔缱绻。
“上次采药受了凉，回去后染了风寒，就在床上歇了几日。”
“额头还热么？”
沈淮序这话一落地，额头就抵了过去。
俩人深情相抵，他看着她的眼睫像蝉翼一般扇动，而后慌措地垂了下去，嫩白的脸颊晕染上红潮，他也触到了她额头上骤起的热意。
“流萤，爷稀罕你，就问你心里有没有我？”
流萤索性闭了眼，任由他渐沉的呼吸扑打在她的脸上。
沈淮序执念深深地道：“不许再像上次那样骗我。”
上次他问她做不做妾，她嗫嚅地应了。
流萤猛然回神，“四少爷，容我——”
沈淮序强势地吻了下来，刚刚覆上她的唇，就被她向外推了出去，她急急地从竹椅上站起，顷刻间透花糍洒了一地。
“凌宇，凌宇——！”
流萤大声地唤了凌宇进门，冲他说着，“四少爷的透花糍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你拿去洗洗，放上锅里隔水蒸一蒸，兴许还能吃。”
她再不敢多看沈淮序一眼，向着门外落荒而逃。
凌宇拿起折纸包，将地上的透花糍一一捡了起来，他也不嫌地上脏，拍了拍透花糍上的灰尘，一口塞进了嘴里。
而后抬头，就看到了沈淮序那张比阎王还森然可怖的脸。
凌宇将到嘴的透花糍拿了出来，重新放回了折纸包里。
“少爷，糕点给你放在桌上了，小的这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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