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盼她

流萤从禅音师太手里接过了那枚护身符。

上回崔嬷嬷将护身符缝在了荷包里，里面放着的是她的卖身契。

这次禅音师太又给她求了一个护身符，里面放着的却是她的生辰。

她也算通读佛经，却也参不透这其中的道理。

“弟子谢过师父。”

禅音师太静坐在蒲团上，目光幽幽地看着她说：

“花簪，你觉得随遇这人如何？”

“师姐天性烂漫，对诸事万物有着天马行空的臆想，识得草木之趣，犹怜手足之情，弟子再没见过像师姐这般灵动之人。”

禅音师太笑叹了一声，连连摇头，不知该说她如何是好，清出了一口浊气道：

“难为你如此煞费苦心地夸她，句句是好话，也句句是实话。”

“为师在山寺门口捡到随遇时，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寺里的日子清苦，为了养活她，为师就抱着她上门化缘，挨家挨户地讨奶水，而后靠着一口口米糊的喂养，将她拉扯长大。”

“随遇要是呆在寺里，为师可护她一时无忧，可岁月不饶人，为师年长她三十来岁，终有一天会走在她前头，就她这般不识人心险恶的性子，将来可怎么活？”

流萤听出了她那一声叹的沉重。

“只要是弟子能为师姐做的事，师父吩咐后，弟子定当竭尽所能地做到。”

“流萤，难得你有七窍玲珑心，识人察人待人挑不出一丝纰漏，又善钻营谋生之道，将随遇交给你，为师再放心不过。”

禅音师太对她委予了重托：“三月下山，为师望你带着随遇一道离开青莲寺。”

流萤惊怔地拢了拢手指，万般想不到师父会是这般安排。

“师父，师姐在寺里呆得好好的，为何要下山？”

“为师不想她和崔嬷嬷一样，被困在一方天地里，一步也迈不出去。”

禅音师太计之深远地道：“随遇就该到外面开开眼界，再决定以后要不要回到寺里。”

流萤听了这番话后大为震撼，她应诺道：

“师父将师姐交给弟子，弟子定当拼尽所有，护佑师姐一生无虞。”

禅音师太此生没有了牵挂，“花簪，有你是为师之幸。”

立春之后，山雪消融，上到姑母山采药打猎的村民日益多了起来。

沈淮序整日呆在茅草屋里闭门不出。

他翻遍了流萤带过来的经书，在晦涩难懂的经文边上夹了一张宣纸，其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释，就等着流萤过来给她一番惊喜。

接连盼了五日，流萤都没有下山。

沈淮序郁郁寡欢地躺在床炕上，一躺就是半天。

凌宇怕殃及池鱼，站在门外不敢进，恰在这时，柴门外传来了外人的呼喊：

“屋里有没有人，能不能讨口水喝？”

凌宇给了朱岁朝一个眼神，他忙从火炉边上起身，倒了碗开水就朝柴门外走了过去。

“来来来，喝水，老乡上山这是采药还是打猎？”

“寻人。”

来人一身樵夫扮相，头戴斗笠，肩挑两捆干柴，袖口上挽起了粗布麻衣。

他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水，擦了擦沾水的嘴角说：“实不相瞒，是江大夫让我过来的，还请老乡让我进门。”

凌宇听了外面的说话声，紧张地叩响了木门，“四少爷，外面有人找。”

沈淮序朝外令了一声，“请他进来。”

谢惟龄撂了肩上的担子，摘了斗笠，抖去了粗衣上的雪粒子，一进茅草屋就道：

“你这荒山野岭地，可让我一通好找。”

“有人给你通风报信，找了五天都找不上门来，你这速度——”

沈淮序烧热了炉子上的水，给他倒了一碗粗茶道：“难怪逃了两月余，还在汴京城里打转，出不了城门。”

谢惟龄庆幸他活着的同时，又恨起了他那无尽嘲讽的嘴脸。

“本该早两日就过来的，奈何囊中羞涩。”

他拿过那碗粗茶尝了一口，怎一个苦字了得。

“沈小将军出手就是阔绰，江淮到了胡家酒肆，开口就要一千两银子，我手头上不宽裕，勉强给了他五百两银票，买了他三字金言：姑母山。”

“为了省下那五百两银子，我寻思着翻遍山头也能找到你的踪迹，谁成想派了人过来，翻山越岭地找了两日后，老乡说对面还有连成片的雪山，也叫作姑母山。”

“我只好去筹银子，又一次将五百两银票递给了江淮，他才送了我五字真言：青莲寺后山。”

谢惟龄身为殿前副都指挥使，一贯不苟言笑，他能说出这么滑稽的事来，足见他被这事折腾得够呛。

“你一开始就该花五百两银子，买江淮后面的五字真言。”

沈淮序言归正传，追问起了要事，“外面的情况如何？”

“殷王将于三月初八举行登基大典，篡位谋权，而太子也将于同日挥师北上，夺回帝位。”

谢惟龄迟疑地继续说着：

“府上的老将无一幸存，全都战死在了逃亡路上，钟老引禁军去了宣德门，郑老引兵去了东庄，薛老引兵去了西庄，他们全都落了个万箭穿身而死。”

沈淮序负手站在方格窗前，久久地无语凝噎。

谢惟龄想和他商定接下来的撤离之事，几度开不了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直至午后，沈淮序主动说起了海运客商开船一事，俩人才商讨起了水路离京的可能。

“温闫派人查过了，当初在地下赌坊，你故意输给胡有余，为的就是在查抄古董瓷器时将沈家老小一并送走，如今水路管控严苛，想要乘船离京绝非易事。”

“温闫还没死？”

沈淮序听到这个名字，眼里杀意渐起。

“他被你一刀扎断了大腿筋脉，废了条右腿，没死。”

“下回见了他，我一定弄死他。”

沈淮序又说回了正事，“各国来船在年前齐聚在船总码头，开春后陆续出海，周晓生的府兵拦不了这么多船只，也拦不了我们出逃。”

俩人正商议着要事，凌宇在门外轻轻地叩响了木门，小声禀道：

“四少爷，流萤来了。”

沈淮序腰身一挺，伸长目光往外看了出去，对谢惟龄下了逐客令：

“你找个地方避一避，我这边有人要接待。”

谢惟龄对此愤懑至极，“眼下我和你谈的是正经要紧。”

“我等她下山足足等了五天。”

沈淮序无情地奚落他说，“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你赶紧往外避一避，别挡了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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