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晕倒
崔嬷嬷吊死在了沈家祠堂里。
她至死都没有走出那个困了她一辈子的深深宅院。
流萤听到这个噩耗后，已然哭干了眼泪。
她烧红着一双眼，听着遥远的木鱼声“笃笃笃”地传响，仰望着面前的佛像金身，目光铮然地道：
“师太，都说‘我佛慈悲’，那为何好人都不得善终？”
“佛说渡人先渡己，渡己先渡心。”
禅音师太幽幽地念着：“崔嬷嬷耽于一个情字，前半生是爱而不得，后半生是得而不惜，她将自己困在了守旧的观念里，一个‘忠’字就将她给桎梏住了。”
流萤如何不懂这话里的言外之意。
她只觉得这哀伤绵绵无绝期，散在这檀香里，也飘在这佛堂里。
明明当初松了口，要一道赎身出府去，为何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不都说好了要在后院里养老，熬上一两年，等着她上门接人么？
嬷嬷怎么就一个人先走了？
流萤伤心欲绝，直挺挺地往后栽倒，昏死在了佛堂里。
随遇不懂流萤的悲伤。
她从来没有如此心疼过一个人，从身到心，既要顾念着她肩上的伤口，又要挽救着她破碎的灵魂。
流萤醒过来之后，随遇一边动手给她换药，一边劝导着她斩断七情六欲：
“身为出家人，要做到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方能不被红尘俗世所扰，你就是七情断不干净，才会悲戚过度，晕倒在了佛堂里。”
流萤听她说话，好似念经一般，绕得她的头有些晕。
“我晕倒在了佛堂？”
“瞧瞧你这脑子，还真地给摔坏了。”
随遇故作高深地道：“你的事，我全都听说了。”
流萤一直瞒着下山的事不让人知晓，就怕暴露了沈淮序的行踪，听到这句话，她忐忑地从炕上坐起，却被随遇一把按了回去。
“你……都知道些什么？”
“沈家覆灭之事，寺里都传开了，禅音师太让女尼禁言，不得在佛门清净地里谈论这件事。”
随遇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道：“流萤，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深情。”
流萤越发地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什么深情？”
“沈家四少爷这么对你，将你打发到尼姑庵带发修行，如今他人都死了，你还为他伤心过度，晕倒在了佛堂，委实太重情重义了。”
“谁……死了——？！”
流萤骇得一张脸惨白无血色，她从床炕上一跃坐起，死死地攒着随遇的圆领方襟，急急地逼问道：
“沈淮序什么时候死了，是不是朱大叔过来和你说了什么？！”
“监院下山化缘，听得坊间的传言，说沈家四少爷在禁军抄家的那一晚，被一箭射死在了大雪里。”
随遇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过激，好言相劝地说：“流萤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阿弥陀佛。”
原是虚惊一场！
流萤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妨浑身瑟缩了一下，她轻轻地抚平了随遇的僧衣，虚脱地摊倒在了床炕上。
“师姐，你不要再说了。”
“怎么了，你又哪里不舒服？”
流萤无力地闭上了眼，心有余悸地道：“师姐，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儿。”
随遇只当她是情伤未愈，默默地从床炕上起身，默默地掩上了房门，默默地从厢房里离开。
流萤在她走后，拿过箱笼里的包袱，找到了临行之前崔嬷嬷放在夹层里的一个荷包，徐徐打开——
里面赫然放着一张卖身契。
她看着那张梦寐以求的契书，之前的种种怀疑都得到了证实。
崔嬷嬷承诺的那些话全是骗她的，为的是将她送走。
沈淮序也并非有意要纳她为妾，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斩断她和沈家的最后一丝牵绊而已。
流萤趁着午后众人禅修的间隙，独自去往了后山。
沈淮序依旧躺在床炕上迟迟未醒。
凌宇一看见流萤就找到了主心骨，围着她嘴碎地说个不停：
“江大夫昨夜来看过四少爷，又给四少爷浑身扎满了金针，可四少爷还是没有醒，流萤——”
他扭捏地看着她道：“有些话我憋了很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流萤一看他那小眼神，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憋着。”
凌宇这下憋得更难受了。
他跟着她进了茅草屋，悄悄地掩上房门，不吐不快地道：
“我怀疑江大夫不会给四少爷治病，他拿死马当活马医，完全不顾忌四少爷的死活。”
流萤只抬了一眼看他，他就自顾自地将“证据”全抖搂了出来。
“我站在边上看着，一直留了个心眼，江大夫昨夜扎的针灸，和前天扎的完全不一样，这种毫无章法的扎针，不是拿四少爷当死马医是什么？”
“还有江大夫前后两天开的方子，没有几味药是相同的，这说明他心里没底，才会变着法子地换药材，试试哪副方子有用，我担心再这么耗下去，四少爷早晚得出事。”
流萤一句话就将他搪塞得哑口无言：
“江大夫不行，那你行你试试？”
凌宇立马老实地闭了嘴。
流萤上前查看了沈淮序的伤势，肩胛上的伤口已结痂，再看他的唇色，青紫中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四少爷的伤势在慢慢好转。”
“可我天天看着四少爷，怎么没看出好转的迹象来？”凌宇辩驳地道。
流萤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江淮在他眼里会是个庸医。
她眼下最不想听两个人说话。
一个是随遇，一张口动不动就将她吓死，一个是凌宇，一张嘴尽在那里胡说八道，说出的话能将她气死。
她坐在床炕边上，抬起沈淮序的胳膊，动手给他推揉了起来。
“看着我的手法，学着怎么给四少爷揉捏推捻，等他醒过来，就不会摊在炕上下不了床。”
“不会。”
凌宇实诚地道：“我真不会。”
流萤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她继续揉着沈淮序的胳膊，就见他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凌宇，你看到四少爷的手指动了吗？”
“没见着。”
流萤紧张地握住了沈淮序的手指，又没有了动静，再看向他的脸，双眼紧紧地闭阖着，哪有半点舒醒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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