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遗诏（下）

沈淮序将手伸到周成鼻下，他的气息一下就没了。

郑老抬手覆下了周成的双眼，熟练地察看起他的伤口，断定道：“箭上有毒，他是中毒而亡。”

沈淮序沉声令下，“解开他的内衫。”

郑老和薛大双双动手，解开铠甲，脱下那件内衫，而后撕开夹层，从里面取出了那一卷明黄色遗诏。

沈淮序拿过遗诏，展开细细地看阅，确认是明宗帝传位于太子的亲笔诏书，验过末尾加盖的玉玺印章后，他收起遗诏道：

“事不宜迟，传崔嬷嬷进书房。”

郑老显然没料到在这个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他居然要传唤崔嬷嬷，怔了怔后，绝对服从地说：

“老奴这就去叫崔嬷嬷。”

崔嬷嬷自打流萤出府后，又搬回了杂院的后屋里住着。

她除了看灶生火，大多数时候都坐在床炕上做针线活。

外面发生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她偏安于一隅，只将这生活日复一日地过下去。

张嬷嬷拿着她的卖身契和遣散银两找上门来，告诉她将军府飞来横祸，很快就要保不住了，让她收拾包袱尽快离开府邸。

崔嬷嬷淡淡地应着，让她将银两和卖身契放在桌上，又低头继续绣着手里的荷包。

张嬷嬷劝不动她，无奈一声叹，只好作罢。

崔嬷嬷却在她掩门出去后，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拿出流萤寄来的那封信，展开皱巴巴的信纸，一遍又一遍地看过信上的字迹。

流萤在青莲寺一切适应得很好。

她本就聪明伶俐，经书上晦涩难懂的佛理，经禅音师太稍加点拨，她一下便顿悟了过来，还融会贯通地参透了余下的经文。

在寺里清苦修行全然没一句抱怨，字里行间流露的全是仓山负雪的辽阔。

崔嬷嬷透过薄薄的一张信纸，看到了她的明朗洒脱，深深地感到了慰藉。

她用满是老茧的指腹，反复摩挲着纸上“一再珍重”的连笔字，就听门上传来了轻叩声，抬眼就见郑老蹒跚地走了进来。

“崔嬷嬷，四少爷唤您到书房议事。”

“老奴这就过去。”

崔嬷嬷将那封信放到了油灯上点燃，看着跃起的火舌吞噬掉那鲜活的字迹，直至化为灰烬，她才从床炕上起身离去。

一路上各房各院里都燃起了火盆，那些执意留下来的老仆人，正从屋里搬出成摞的文书，全部投进大火里焚烧殆尽。

崔嬷嬷推开书房门，缓缓上前道：

“老奴拜见四少爷。”

“崔嬷嬷不必拘礼。”

沈淮序没时间再耗下去了，温闫召集了所有禁卫军，此刻正在向将军府集结。

他将那一卷遗诏朝前递了出去，直言道：“这是所有人拼尽性命夺下来的诏书，嬷嬷是府邸的老人，定然知道这诏书藏在哪里最为稳妥。”

崔嬷嬷看着那沾血的明黄色卷轴，没敢伸手去接。

“想必四少爷也盘算好了藏诏书的地方，为何还要将卷轴交给老奴？”

“我能想到的最隐秘的地方，也是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可是嬷嬷，我活不过今晚。”

沈淮序铮然了目光道：“这份诏书要重见天日，只能放到父亲杀回汴京后，也能找到的地方。”

最隐秘的藏匿之地，唯有俩人知晓的地方。

崔嬷嬷哽住了喉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了那个卷轴。

“四少爷为何信得过老奴？”

“听老管家说，嬷嬷曾经松口，要和流萤一起赎身出府。”

沈淮序的目光紧紧地锁着她，一字一句地逼问道：“为何得知将军府遭难后，嬷嬷又执意不肯走了呢？”

崔嬷嬷透过那双凌厉的眉山眼海，仿似穿过了悠悠漫长的几十载光阴，看到了当年的沈渊一遍又一遍地逼问着她为何不可。

“沈家无事，嬷嬷便可放心离去。”

沈淮序双手将遗诏奉到了她面前，恭谨地道：“沈家有难，嬷嬷便不离不弃，如此恩情，不管是对那人还是对府上，都当得起信任两个字。”

崔嬷嬷颤巍巍地拿过那一卷遗诏，领命道：

“四少爷放心，老奴会将这卷诏书藏到隐秘之地，一个只有老爷知晓的地方。”

沈淮序目送崔嬷嬷出了门，而后放了一把火，将这些年典藏的古籍舆图和往来的书信文玩全部焚烧，只留下满地灰烬给前来抄家的暴徒。

他提了把祠堂供奉的长剑，一身鼎灰色锦袍，自冲天的火光里走了出来。

整座府邸被禁卫军团团围困，高墙之外的巷子里，高举的火把将暗夜照得亮如白昼。

两扇铜门在禁军合力的冲撞下，一次次地震落砖土瓦檐，在喊杀震天的怒吼里，“嘭——”地一声巨响，将军府的大门被猛然撞开了。

禁军鱼贯而入，举着刀剑将前院围得水泄不通。

无数弓箭手爬上了高墙，拉弓上箭，齐齐将箭矢对准了包围圈。

沈淮序被五十来个老家丁老管事里三层地围在了中间，他们或持剑或持矛或持盾，全方位地对抗着来犯的禁军。

温闫骑着高头大马，踏着破败的铜门走进了府邸，他居高临下地藐视着对面的人道：

“沈淮序，你骄横跋扈了这么些年，做梦也没想到吧，有一天会落到我温三的手里，沦为我板上的鱼肉，任由我剁成烂泥！”

沈淮序长剑一甩，龙吟出鞘，剑尖直指温闫的脖子道：“下来跟我说话。”

温闫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肆意地讥讽他道：

“你以为你是谁，不可一世的沈家四公子？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来人，将府邸的夫人太太小姐少爷们全都请上来，我倒要看看他沈四还敢嘴硬到什么时候。”

带队搜查的禁军副将去而复返，骇然了脸色道：

“回禀温大人，各房各院里没有搜到沈家人。”

温闫不信邪地道，“你仔细搜过了？”

禁军副将梗着脖子道：“属下将房屋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找到沈家人。”

温闫扬起马鞭，狠狠地甩在了地上，痛骂了一声：

“废物！再去搜，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人和遗诏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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