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遣散下人
汴京城里，离西市最近的宫门是乾元门。
朱岁朝不明白流萤为何要去宫门口转转，可她发了话，他就赶着驴车往乾元门走了一遭。
驴车还没驶进西京大道，就被守在路口的禁卫军拦住了去路。
流萤紧紧地攒着身下的车板，放远了目光，往西京大道上看去一眼。
目之所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刀剑配身的禁卫军。
朱岁朝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吓得勒紧了缰绳，跟随前面的马车一起折返而归，赶着驴车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流萤姑娘，路口戒严，别说乾元门了，我们就连必经的西京大道都进不去。”
他压着嗓子小小声地道：“这世道不太平，稳妥起见，我们还是先回寺里去。”
流萤此番前去宫门，就是为了印证心中所想。
如今猜想被证实，她就更不能走了。
“朱大叔，烦请你在前边巷子口将我放下去。”
“这万万不可，我将你带出来，就一定要将你带回去。”
“我难得来一趟西市，想去探望曾经的教习嬷嬷。”
流萤恳切地道：“麻烦朱大叔回到寺里，替我转告禅音师太，就说我在崔嬷嬷这里住上三日，她一听就会明白了。”
朱岁朝拦不住她，只好在前边的窄巷里停下了驴车。
“流萤姑娘，我一定将话带给禅音师太，你一个人在城里，万事要小心。”
“朱大叔放心，我会谨慎行事。”
流萤辞别了朱岁朝，直往御街走去。
她在离将军府最近的客栈落了脚。
客房南北朝向，侧开的直棂窗正对着杏林巷，这是沈家下人从后院小门进出，必须经过的一条巷子。
流萤在窗前扯了张圈椅坐下，透过窗子的缝隙，惶惶然地看着巷子里来往的行人，留意着有没有沈家的下人经过。
沈淮序将她禁足在青莲寺，她不能贸然地进府去找崔嬷嬷。
以她对夫人和老管家的了解，将军府真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定然会将下人们打发出来，不会将他们拖累至死。
她只盼着能在这条巷子里，看到崔嬷嬷走出来。
将军府的存亡她管不了，沈淮序的死活她也管不了，她只要带着崔嬷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好。
如此反复地告诫自己，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流萤不敢去想，要是沈淮序纳她为妾，就是为了将她逼走——
他放了她一条生路。
她要怎么做，才能还得了这份“情”？
钟伯一早得知了乾元门关闭的消息，立时派人出去，将庄子里的老仆人和各房各院留在静恩寺的下人全都打发走了。
他将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管事统统召到了前堂，拿出红木盒里的卖身契，对着在场的下人们喊话道：
“将军府突遭变故，此次难逃一劫，四少爷念在多年主仆的情分上，将卖身契和遣散银两一并归还给众位。”
院子里随即哭声一片倒。
钟伯出声制止了他们的恸哭：
“府邸外有人盯梢，各位要佯装一切无事发生，按着薛管事的安排，相继地出门采买东西，而后拿着银两和卖身契投奔到亲戚处，尽快离开汴京。”
“他日若是老爷凯旋回京，沈家的大门依旧向众位敞开，缘分未尽的话，还可以再续这份主仆情义。”
言尽于此，再无他话。
张嬷嬷忍着热泪，将盒子里的卖身契分发下去，郑老则将一份份银两派发到每个下人的手上。
水杏如遭天谴似地瘫软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她如何都想不明白，好好的姨娘做不成了，还要受府邸牵连，差点把这条小命都给搭进去。
唯有落英异常冷漠地站在雪地上，僵僵地接过卖身契和遣散银两，头也不回地往下人房里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低头往前赶路，指甲攒紧了掌心里，掐出了血来都不自知。
她恨这世道不公，恨这十来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沈家大厦将倾，处在这屋檐下的人全都难逃一死。
明面上往好听了说，叫顾及多年主仆的情分，归还卖身契，实则他们是最后一批被遣散的下人，是在沈淮序眼里最不该活下去的人。
府邸外敌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走出去后就一定能活。
可有人早在这些事初见端倪的时候，就被断绝了情义，送到了青莲寺里禅修，费尽心思地保护了起来。
落英蓦然停在了廊道尽头，任由北风呼啸地吹打在身上。
一想到流萤被打发去尼姑庵的那个晚上，整宿欢愉得睡不着的自己，她只觉得可笑至极。
沈淮序的眼里只有流萤，而她什么也不是。
落英攒紧的拳头滴滴地渗了血，她如此地不甘，以至于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锦朝院，找到了压箱底的那几个书箱，打开盖子，翻箱就是一通乱找。
她整个人就跟着了魔似的，将整个书箱翻得乱七八糟。
终于在箱底找到了那一卷画轴，她瘫坐在地砖上，徐徐地展开了那幅画。
画上的美人黛眉秀挺，眼波流转出无尽情丝，素肤凝脂，两颊嫩红，唇轻点而艳，曼妙的腰身隐现于花纹暗绣襦裙里，那侧身颔首的风仪，怎一个妖媚了得。
落英看着落款处龙飞凤舞的签名和红泥印章，那独属于沈淮序的签章，无疑是给流萤判了死刑。
她默默地将这卷画轴收了起来，环顾一圈院落，无比庆幸地发现下人们全都在房里收拾细软，无人在这院子里当差。
落英将散落满地的书法画作全都收进箱子里，端正地摆放整齐，全无一点被翻乱的痕迹。
沈家遭此横祸，必定难逃抄家。
以老管家的行事作风，在府邸被查抄之前，他定会带着老管事们翻遍所有的箱柜，将一切威胁到沈家的东西烧毁，不让对方找到一丝残留。
这副卷轴画一定也会被焚毁。
落英想起了昔日打扫内室时发现的一处暗格，她冲进屋里，将手里的卷轴画放进了书柜后面的暗格里，悄无痕迹地藏了起来。
老管家不会轻易地发现这处暗格，除非他掘地三尺。
而唯一会掘地三尺地在沈家府邸搜寻一切物品的，只能是后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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