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关宫门
禅音师太每晚都会给流萤讲一段高深的佛经，待她参悟透彻后，方才放她回房歇息。
她往往不会走，而是留在禅房里翻看一些藏经楼的古籍，每每到了深夜方才作罢。
只是这一夜都三更了，禅房的灯还在亮着。
禅音师太透过东厢房的窗棂，看到那一灯如豆的光晕，披上棉袄就朝禅房走了过去。
她推开小门，悄无声息地走到近前，低头便看到了摊在柳木桌上的《本草经集》，以及流萤正潦草写下的字迹。
——
流萤在书上看到了诸多珍稀花草。
她将前三页的花草背诵了一遍，而后在纸上一一默写，查验缺漏之处。
油灯耗竭，残存一缕微光在风中摇摆。
她一笔写下连贯的字迹，就见边上灯光大亮，禅音师太将一盏崭新的油灯搁置在了柳木桌上。
“师太——”
“摸黑写字，你也不怕瞎了自己的眼。”
禅音师太看着她写下的行书，句句都是本草，哪有半点佛经禅语，“你不喜念佛，偏好这些花花草草？”
流萤搁下毛笔，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师太，不瞒您说，我想成为花师。”
“汴京城里有名的花师就那么两三位，且都是手艺传承的同姓家族。”
禅音师太就问了她一句，“你在寺里修行，没拜入正经的派系里学艺，就这么翻书誊抄，怎么当花师？”
“不是每一个花师都得师出名门。”
流萤毫不气馁地说：“据我所知，不论什么花师来打理，比起野外山岭，宅子后院里的花草总是娇柔得不堪一击。”
她清醒地道：“上山挖掘出野系的花草种株，跟自然习得种植的道法，培土、水系、温湿度皆有章法可循，这样培育出来的花草，定会比后院里栽种的强上许多。”
禅音师太向来情绪不外露，闻言后却含笑地冲她点了头：
“我一个不懂花草的人，都被你说得心服口服，这法子一定行。”
“师太，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流萤意外得到了禅音师太的首肯，借机行事道：
“朱大叔的腿伤反复不愈，如今在妙手堂里治伤，行动多有不便，我想驾着他的驴车往返于医馆山寺间，给他送去一些御寒的衣物。”
禅音师太一下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想下山？”
流萤被她一眼看穿，只好如实相告：
“年节将至，坊间到处都是花市，听说岭南一带的花卉会走水路运抵汴京，塞外的奇珍异草不日也将抵达西市，机会难得，我想过去长长见识。”
“随你。”
禅音师太叮嘱她道：“出门在外，诸事小心，天黑之前定要赶回寺里。”
流萤难抑欣悦地笑了，“谢师太成全。”
次日禅修结束后，雪霁初晴。
流萤赶着驴车去到了后山，给朱岁朝打包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后，下山直往妙手堂而去。
朱岁朝的左腿经江淮的诊治后，三天后见效显著，如今已能踩在平地上，支撑起半身的重量。
他听说流萤要去逛花市，说什么都不肯放她一个人出门，非得驾着驴车一路跟随她不可。
流萤又一次拗不过他，只得上了他的驴车，一同前往花市。
节前的花市并没有想象中的喧嚣热闹。
流萤坐在驴车上一路走马观花地看过去。
除了惯常见到的水仙茶花蝴蝶兰风信子等花卉，并无南方水运过来的牡丹芍药，更别提塞外的奇珍异草了。
“朱大叔，你确定这里是西市？”
“我来西市不下十回了，不可能走错路。”
“那你见过年节之前，这么冷清的西市吗？”
“委实是从未见过。”
流萤隐隐预感到将有大事要发生，她让朱岁朝在路边停车，朝着最大的一户花摊走去，找到掌柜的问道：
“施主，这里有没有岭南运抵而来的芍药？”
“你说的岭南催花，年节之前都不会有。”
掌柜朝外挥了挥手，“劝你还是赶快回寺里，近来无事，千万不要下山。”
流萤上前两步，单手执礼道，“不瞒施主，芍药乃是敬献给神佛所用，若非万不得已，贫尼也不会强求于施主。”
掌柜将她领到了角落里，掩着嘴，悄悄地告诉她：
“看在你是出家人的份上，我就多嘴说一句，岭南的船全被那边的人拦截了，年前都不会运抵汴京。”
流萤心下惊凉，她稳住心神地道：“那塞外的骆驼队呢，没有芍药的话，西域的花也能派得上用场。”
“这你想都不用想。”
掌柜压着嗓子，偷偷地告诉她，“西北的驻军拦截了关外所有进京的商队，打从上个月开始，这汴京城里的胡人就越来越少了。”
流萤莫名地慌乱起来，“这种情况何时会好转？”
“好不了了。”
掌柜再次朝她摆了摆手，重复地念叨着：“这阵子都好不了，我劝你还是歇了买花的心思，赶紧回到寺里呆着，没听说今日宫门关了吗？”
流萤惊吞了声音道：“宫门关了？”
掌柜立时将她扯到了一边，警惕地往四周扫了一眼，见周围没有异样，这才松手放了她，懊悔连连地道：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走就是了，我这里没有你要买的花。”
流萤被掌柜的往外驱赶，仍旧定定地站在花摊前，久久地不能动弹。
掌柜的声音翻来覆去地在耳边回响，她的脑子里纷乱如麻，而后一点点地理出了思绪。
驻守在西北的沈家军拦截了所有进京的商户。
远在南部营地的太子拦下了岭南进京的水运商船。
宫门紧闭，如若这情况属实的话，那么太子和殷王的夺位之争俨然摆在了明面上，到了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
流萤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崔嬷嬷，其次是沈淮序，最后是整个将军府的人该何去何从。
她站在雪后稀薄的日光里，冷汗涔涔地往下落。
朱岁朝驱赶着驴车慢慢地驶了过来，见她恍白了脸色，惊慌地道：
“流萤姑娘，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带你去妙手堂看看？”
“不了。”
流萤吃力地道：“朱大叔，烦请你将我送去离西市最近的宫门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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