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决断
凌宇回到将军府后，就去找老管家回禀差事。
俩人在边上小声地说话，沈淮序正卷着一本游记，坐在书案后细细地翻阅。
“禀报老管家，小的去到青莲寺时，流萤正在寺里禅修。”
“她可安分？”
“禅音师太按着您老的吩咐，将她禁足在寺里，没让她踏出山门半步。”
老管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事无巨细地问了下去。
“她在佛门清净地里适应得如何？”
“小的听一名唤随遇的尼姑说，流萤在寺里颇受恩宠，被师太当成了关门弟子在培养，将来会继承师太的衣钵，成为青莲寺的新任掌门人。”
凌宇这话没有一丝掺假，全都是随遇亲口所说，经他的口一五一十地转述了出来。
钟伯一时没忍住，额头上青筋兀起。
他知晓流萤一贯伶俐过人，可她一去到尼姑庵，就将自己干成了师太继承人，这实力委实过于强悍了。
沈淮序扔了手上的那本游记，单单朝俩人的方向抬了一眼，凌宇便转了个身，将探听回来的消息主动地向他回禀道：
“小的所说句句属实，据那个名唤随遇的尼姑交代，流萤在诵经念佛上极有天赋，禅音师太只说了一遍的佛理，她就能融会贯通，将余下的经文参悟透彻。”
“看来将她送去尼姑庵，还真是送对了地方。”
沈淮序说不出是何滋味，嘴上依旧刻薄道：“她过得可好？”
凌宇不敢妄言，于是谨慎道：
“小的不是流萤，没法回四少爷的话。”
“你如今说话，倒是和她学了个十成像。”
凌宇看不透他的心思，分不清他这是真怒还是假怒，再不敢说俏皮话，于是引了流萤的原话回了他：
“流萤呆在寺里，青灯伴古佛的日子能有什么好。”
“如此正合我意。”
沈淮序言不由衷地说了这句话，吩咐他道：“去到书房外守着，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凌宇：“是，四少爷。”
钟伯在凌宇掩门出去后，方才问道：“四少爷，宫里那边可曾有消息传来？”
沈淮序眉目深凝地道：“没有。”
“夫人和小少爷们离去已有半月余，想必他们在琉球已经安定了下来。”
钟伯说出了他的顾虑，“皇上的龙体每况愈下，此时的朝局早该动荡起来了，可眼下朝堂风平浪静，老奴总觉得这背后要出事。”
“殷王最是沉不住气，他能按捺着不动，是温相在上头压着他。”
沈淮序紧紧地攒着目光道：“他们想瓮中捉鳖，而我们就是那个鳖。”
钟叔听他这么一说，恍然了悟，殷王党按着消息不发，就是想看太子党自乱阵脚，如此便可顺着线索，将太子藏于宫中的暗线一网打尽。
“四少爷，依你的意思，皇上他——”
“凶多吉少。”
沈淮序近乎笃定地道。
眼下朝局越是平稳，底下越是暗潮汹涌，以明宗帝的身体状况，他撑不到新年伊始。
钟伯猛然跪在了地上，恳切地道：
“四少爷如今撤走还来得及，有老奴在这里守着，必定不会让殷王的探子看出异样。”
沈淮序无动于衷地坐在书案后，深审地看着他。
“沈家倾尽全府之力辅佐太子，如今夫人和小少爷们全都安然撤退，府里就剩了你和三爷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再不动身，就来不及了。”
钟伯跪地上前，一而再地恳求道。
沈淮序看着他，嗓音幽幽泛冷地道：“我在等宫里的传讯。”
“恕老奴斗胆，若是宫里的消息传不出来呢？”
钟伯铿锵有力地劝诫着：“若是宫里传来的是坏消息呢，若是宫里的东西传不到将军府呢？老奴只为四少爷觉得不值！”
沈淮序如何不懂他的忠心。
遗诏传到他手上的几率微乎其微，可他等在将军府里必定难逃一死。
他现在撤离，沈家便可全身而退，即便最后没有拿到遗诏，有沈家军辅佐太子的赫赫军功在，太子也不会将他怎么着。
可谢惟龄却必死无疑。
俩人堪称太子的左膀右臂，一个身在明处，像靶子一样聚焦了敌方的所有视线，一个藏于暗处，像幽灵一样潜行于宫城里搜集情报。
他们后背相抵，共同抵御环伺在周围的敌人。
沈淮序这一撤走，无疑是将一柄尖刀从背后直插入谢惟龄的心脏。
“钟伯，我意已决，您不必再劝。”
钟伯颓然地将头抵在了地上，这回是真的老了，不论他说什么，四少爷都不会再听了。
沈淮序终究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良苦用心。
“老管家，派人盯紧各大城门，一旦禁军封死了宫门，当即遣散府里的下人，退还银两和卖身契，让他们速速离开汴京。”
“另有庄子里养着的老管事和老嬷嬷也一并遣散了去，若有人执意留下，便随了他们吧。”
“钟伯，最后一次有劳您辛苦了。”
钟伯双肩颤抖地伏跪在地上，沉声应道：“老奴遵命。”
他从书房出来后，脚步虚浮地去往了偏房。
郑老和薛大双双在屋里等着他，瞧见他那副失魂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
钟伯迟缓地走到了俩人面前，看着他们道：
“出门的这一路，我想起了戎马生涯里打过的每一场硬战，哪次不是濒临死地，又绝处逢生地活了下来，这次也一样。”
他是遇小事则急的性子，但在大事的每次转折点，他都异乎寻常的冷静，“我们为了四少爷，最后再冲锋陷阵一次。”
郑老将早就准备好的棋盘端上案桌，朝他作请：
“棋局已摆好，至于如何布控，如何破局，得演练过后才能知道。”
薛大扯过一张长条凳，坐在了边上旁观，“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难得你俩斗法，我就破例当一回判官，最后的决策，由我拍板说了算。”
钟伯坐到了太师椅上，看着棋盘上被黑子团团围困的死局，他想方设法地也要寻得一线生机，只为对得起老爷的嘱托，让四少爷活着从汴京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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