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上山

流萤在青莲寺里的修行日常，无外乎行香、坐禅、诵经、念佛，除此之外，就是劈柴担水、洒扫庭除、擦拭佛身的轮值劳作。

初来乍到，她每一样都做得出类拔萃。

青莲寺里有大大小小十来个大殿塔楼、客舍禅房。

只有她轮值打扫的殿宇里，佛像金身不染尘埃，周身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门庭院落内外整洁，就连树上的积雪都被她抖落得一干二净。

寺里修行的三项学业——戒、定、慧，她一听就会。

朝暮诵经，她通晓佛理之快，将在座的女尼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短短几日，她就做到了戒律坚明、禅观清白、博听经律，进度太快，以至于禅音师太不得不罢了她午后的禅修，单独在夜里给她开小灶授课，以免她影响了别的女尼修行。

用随遇的话说，流萤就是个修行奇才，天生就是当师太的料。

流萤对此不以为然。

随遇从灶膛里扒出一个烤红薯，不依地道：“别的不说，就是这擦拭佛像，我就没见过谁擦得有你这般油光锃亮。”

流萤不觉得这是个本事：“师姐，我在将军府做粗使丫鬟，你可知我做的是什么？”

“什么？”

“洗恭桶，一洗就是九年。”

随遇到嘴的烤红薯都不香了，“你擦得这么亮，我还以为是敬畏神佛，虔诚所致。”

流萤一时语塞，默然半晌后，方才说道：

“出家人不打逛语，任谁刷了九年恭桶，擦拭起神佛来也会和我一样锃亮。”

随遇没法接话，将神佛和恭桶相提并论，这不是亵渎神明是什么？偏偏她又一脸坦诚得让人无法驳斥。

流萤见外面的风雪停了，将背篓套在肩上，拿起镰刀和铁铲，就要上山去捡山货。

自打禅音师太午后放了她的假，她没事就往山上跑，每次下山，都能捡回一箩筐的药材回来。

随遇见她又要出门，忙从灶台前站起，劝了她道：

“山上凶险，林子里有野猪狍子出没，你没事别往山上跑，当心一个雪崩就将你给埋了。”

“没事，我寻着上山的大道走，那里惯常有人经过，天黑前我一定回来。”

流萤出了山门，直往山顶上走。

起初禅音师太并不允许她独自上山。

直到看见她从藏经楼里翻出了泛黄的本草古籍，熬夜坐在油灯下，逐一辨认着书页上的草、谷、菜、果、木等类目，其细致用心之程度令人动容。

禅音师太这才松了口，许她在后山上到处转转，但不许她越过丛林，往深山里走去。

流萤第一天上山，就背了满篓的白灵芝、云之蘑、桦树茸和杨树桑黄回来。

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接连满载而归，禅音师太也就只能在嘴上拦拦她，行动上奈何不了她分毫。

流萤大致画出了姑母山的地形图，以山路为界，将整片山脉划分成了多个区块，她标记了每一处到过的区域，以免再次去走回头路。

她在一株枯朽的桦树上发现了一丛顶着松雪的白灵芝。

灵芝所在的位置极高，她掂脚都够不着。

为此她将新雪铲进了背篓里，实打实地装了一筐雪，而后踩在这筐雪上，伸手往树上够灵芝。

不知是山风的呜鸣贯耳，还是空旷的深山里放大了异常的响动，她听见了微不可察的抽泣声。

那声音离她很远，似有若无地飘散在风里。

流萤用力地将白灵芝掰扯下来，跳下竹筐后，她往丛林四野里望了望，周围并无异样。

可她不敢掉以轻心，背起竹筐，逆着来风的方向往前走，近了，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愈发明显，直走到枯藤掩映的乱石沟里，她听到了几许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救救我——”

流萤放下竹筐，用镰刀割开一丛丛枯藤，往深沟里探去一眼，就见一衣衫褴褛的猎户趴在乱石堆上，正奄奄一息地冲着她呼救，而他边上躺了一头死去的野猪。

她环视一圈周围的地形，竭力地在想办法救人。

“叔——，我立马下去，你是怎么跌下这深沟的？”

“猎杀野猪时，被它用獠牙顶着翻下了这沟里，这獠牙顶穿了我的左腿，我也一刀了结了这头野猪的命。”

猎户朱岁朝在沟里躺了一天一夜，靠着雪水解渴，靠着生啖野猪裹腹，就在他万念俱灰，快要挺不过去时，终于等来了他的救星。

之前那有气无力的嗓音，此刻也变得浑厚了起来：

“你是青莲寺的尼姑？”

“嗯，刚来寺里没多久。”

“我是后山的朱猎户，之前往青莲寺里送过木柴，识得你们寺里的禅音师太。”

“朱大叔，你当心避着，我要往深沟里填雪了。”

流萤将雪堆纷纷铲入深沟，填平乱石的缝隙，在沟里铺出了一条向外的斜坡。

她用镰刀砍断一排枯树，用麻绳串联地将树干系紧，绑成一排枯树板，顺溜地滑到了沟底，而后扶起朱岁朝躺在了板上。

流萤在前面用麻绳拉着板子使劲地往外拽，朱岁朝就在后面单脚用力地往下踢，俩人劲往一处使，很快便从深沟里滑了出来。

天色渐渐暗沉。

流萤担心夜里会有猛兽出没，一刻不敢耽搁地拽着麻绳，将朱岁朝往山下拉拽而去。

山路湿滑，雪地上凹凸不平。

俩人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一次次地栽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流萤就这么拽着板子，跌跌撞撞地冲下了山。

山门外亮起了火把，照亮了一方夜色。

汇聚的火把很快连成了一条龙，蜿蜒地向外延伸，行至半山腰，那支走出来的队伍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惊呼：

“流萤，你可算回来了！身上的僧衣怎么这么脏，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随遇冲过去抓住了流萤的胳膊，上下打量地看着她。

“师姐，我没事。”

流萤循声看向了举着火把走过来的禅音师太，急急地道：

“师太，我在山沟里找到了朱大叔，他被野猪咬伤了，我将他拖下了山，你看看他伤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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